时光漫吟者 牧风散文诗新著《青藏旧时光》简评□ 刚杰·索木东
牧风是一位执着而勤奋的作家,他的创作主要以散文诗和新诗为主,鲜见涉猎其他文体。自上世纪90年代始,已先后在《诗刊》《星星》《青年文学》《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等刊物发表作品五十余万字,获得了各类文学奖励。从他的第一部诗集《记忆深处的甘南》,到今天的《青藏旧时光》,细读牧风的作品,就能看到一个茕茕孑立于青藏高原的诗人,以不变的“大抒情”深情吟唱三十余年的高大身影。
纵观当代藏族作家作品,有两个比较明显的特征:一是大都以诗歌起步,且几乎都有“大抒情”成分的存在,我个人定义其为“青藏咏叹调”;二是藏族作家的作品,主题上大多趋善、向上,鲜见对情欲的肆意书写和对丑恶的过渡渲染,个人把它定义为“雪域洁净的文学创作”。此二者,都和藏族传统文化有关。在古老的藏文化传统里,天文历算、哲学医科……等学科门类比较齐全的典籍,均是以韵文形式传世的。换言之,藏学史上的传统著作,都是一部辞藻优美的文学作品。博学睿智的大德们,也都是一位位修辞严谨的文学大师,开创和延续着丰富多彩的各流派藏族文学。个人理解,这应该和古老的高原上口耳相传的文化传播方式有很大的关系——朗朗上口的韵文,更有利于人们的记忆和传诵。基于这样一个深厚的传统,大百科全书般的世界最长史诗《格萨尔》诞生在这片绛色土地上,就是历史的必然。窃以为,这就是青藏作家诗歌作品中“大抒情”基因的根。而受藏汉二元文化长期熏陶和浸润的牧风,无疑也继承了这一优良传统,并在自己的作品中表达得淋漓尽致。
在此,从一个读者的角度出发,用“故园”“河山”“家国”三个关键词,来解读《青藏旧时光》的四章诗篇:甘南时光、青藏书札、古风苍茫和域外行吟。
牧风出生在甘南藏族自治州一个叫“古尔占”的老村落,那里有东晋时期吐谷浑所筑的牛头城遗址。从戎羌部落到吐谷浑领地到吐蕃王朝到唃厮啰政权到明代屯军再到现代的多民族和谐共处,历史上诸多民族信马由缰的这片土地,注定是一片多元文化浸润的宝贵家园。作为一个在外求学并客居他乡的游子,和千千万万的行吟诗人一样,面向故园的回望,就是我们写作的永恒主题。
牧风,生在甘南、长在甘南,后来又工作在甘南,故园于他而言,背井离乡的守望就显得相对薄弱。因此,他把更多的目光,放置在了历史纵横和当下巨变、传统恪守和创新发展、大美山川和深厚人文之中,赋予了自己的作品更多的历史回溯和未来展望,完成了由“个人小情绪”向“时代大视野”的飞跃:“吐谷浑垒土为城,饮血踏歌身居高地,屯兵大野。”(《雪中裸露的古城》)诚如他所言:“一个村庄的成长史都汇聚在这个草原博物馆里。”“一切与村史有关的文字和画面都在那边墙上,透过发黄的照片活灵活现,一些赋予浓浓乡愁的记忆瞬间已无法复制,它就是这个村庄最古老而真实的历史见证。”(《印象尕秀》)
自然,作为一个诗人,在作品中光有抒情是不够的。牧风借助散文诗的特殊体例,让叙事的情节性和抒情的壮美感相得益彰,给文字插上了或粗犷凌厉、或细腻真切的翅膀,完成了美丽的蜕变和飞跃。作为对故园的回望,人近中年的诗人,也在童年和成长、亲人和众生、失去和获得之间,诠释着这片土地对万物有灵的悲悯和赞叹,解读着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对生死轮回的释然和超脱。牧风的故园情怀,就在《焚稿祭祖父》《最后的冬天》《母亲的眼神》《我的命根子》等诗篇中一一呈现,把赤子般的拳拳之情表现得尽善尽美。
相较难以割舍的故园情怀,壮丽山河,更是历代诗人吟诵的亘古话题。在藏地,有一个奇特的文学现象,那就是很多知识分子乃至行政官员,有很多都是一个诗情饱满的漫吟者。他们因了这片地域与生俱来的诗意和神性,秉承藏文化的优秀传统,在主政一方造福于民的工作间隙,也在用手中的笔端,悉心描写自己深爱的这片土地。也许是多了对这方母性大地了如指掌的深入和纵横捭阖的观察,他们的书写在立意和全局上更胜一筹。曾经做过教师、从政多年的牧风,他笔下的河山,除了壮丽旖旎的美不胜收,更有生态发展的忧思展望。他吟诵的笔触,从被誉为“人间香巴拉”的甘南大地延伸出去,抵达了足迹所到的方方面面。他在甘南大地上《探寻吐谷浑》,也在《洞庭湖畔沉吟》;他在《禅定寺蕴藏的故事》里思索着历史的沧桑巨变,也在《暗香浮动的招堤》上寻觅着未来的美好图景;他任自己的遐思徜徉在《沙目里舞动的神韵》中,也让自己的《灵魂在天池上舞蹈》。细读这些诗篇,除了对壮美山川的澎湃抒情和由衷赞美,更有对贫瘠土地的深深忧思和未来思考:“脚手架和焊条的蓝色火苗窒息了鲜活的草根。鸟群张大嘴巴,却呼吸不到维系生命的氧。大地绿色的绸缎,被冰冷的记忆吞噬。还我草原。还我草原。一场噩梦中惊醒的我泪眼蒙眬。”(《羚城行吟》)。“这样的夜晚,我把自己囚禁在灵魂暗处的思想深处,考量人生跋涉的轨迹。”(《一个人的夜晚》)。如此,当他的足迹走过或熟悉或陌生的土地的时候,他也就在诗篇中完成了从“自我抒怀”向“终极拷问”的转变,完成了从“故乡之子”的“小我”向“华夏儿女”之“大我”的升华。
而这样的升华,也就让牧风的文字,逐渐有了“家国情怀”的广阔:“一条河流,佛界的祈祷汇成的河流,随处流露着仁爱和慈悲,它回旋着佛的颂辞和鼓乐的鸣动,见证着甘川文明的融合。”(《眼眸里的郎木寺》)。“千里河西走廊,自古演绎神话和传奇,车辚辚,马萧萧,狂沙吹动,终掩不住陇上人新世纪创造的风电神话和一册山河的辉煌。”(《河西:风电之梦》)。在如此磅礴的家国情怀里,诗人牧风,用激情和火焰揭开了成吨的水流和滚烫岩浆的对话。让他在如醉如痴中,面对广袤的祖国大地,看到了西域的白桦林是抵御外侵的屏障;让他回望嘉兴南湖一隅的余晖时,在晨钟暮鼓里被雕刻成紫铜色的夕归版画;让他伫立霞光漫射的相湖边时,内心鼓胀着寄情山水的宏愿,完成了一次穿越时空的对话,在大气磅礴里书写着来自高原铮铮男儿的广阔胸怀。
诚如评论家黄恩鹏先生所言:“从牧风这些年的散文诗创作看,文本始终没有离开‘甘南’这一特殊的民族文化蕴藏之地。”甘南是诗人的故乡,但牧风从这里出发,却不囿于优美风物的描写和神性大地的咏叹:“我们绝不能失去自己关爱的土地和不现实的存在歌唱”。诗人牧风就以“甘南”作为自己文本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将创作深植在祖国大地上,把个人的命运融入大时代的发展里,追问着生命的终极意义,践行着文字所能抵达的人类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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