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温度都源自一种情感向度
◎马步升
三册《洮州温度》在手,触目皆是温度。在夏季,哪怕是西北高地,也不缺温度。但是,首先必须把气温和温度分开。我这里说的是温度,不是以季节和气温升降的那种浓浓暖意。正是这种无所不在的暖意,让我在闷热的办公室里,在杂事纷繁的有限空闲里,读完了煌煌三册文集。三册文集,文体分别是小说、诗歌、散文。文体不同,表现温度的形式应该有所不同,而在这些不同的文体里,传扬的却是亘古的恒温:对未知的敬畏,对大地的迷恋,对生活的热爱。而这些情感因子,既是文学发生学的原动力,也是文学现在进行时的推动力。固然,这些作者都是临潭人,或者原生地大约都在临潭。谁人不说家乡好,生命的本初认知,会让一切热爱显得那么理所应当,或理直气壮。
洮州是曾经用过的地名,临潭是当下正在用的地名,老地名与新地名之间,其所辖范围并不完全重合。这些并不是文学一定要追究清楚的问题,洮州也好,临潭也好,总之,大致范围就是今天的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临潭县吧。这是青藏高原的边缘地带,境内高山嵯峨、激流飞湍、雪山隐隐、林涛阵阵,站在农牧业的立场上,这里属于典型的高寒阴湿地区,而各种文体的作者,则大多出自这里的农裔或牧裔。无疑,在旅游观光者的眼里,这里是一个同时满足了诗和远方的所在,而生存在这里的人们,则必须经受生存的无所不在无时不有的考验。但是,诗意的诞生地并不全在香闺花丛中,正如漫山遍野的草木,其饱满坚韧的品质,正好拜寒风苦雨所赐。临潭的写作者,正是一些把脚下当远方、把生活当成诗的达观者。他们感恩一切,阳光雨露为全知全能的上苍所赐,万物百谷是大地母亲的馈赠,而自己能够以人的姿态行走存活于天地之间,则是来自冥冥之中的特殊恩典。于是,他们以文字为传情达意的桥梁,膜拜天地自然的无私神性,颂扬人间烟火的人性温暖。神性与人性的无缝对接,在临潭构成了一个颠扑不破的情感共同体:天地无私,日月有德,我在其中,与有荣焉。因此,当情感向度确立以后,文学作品的底色也便由此奠定了,这便是温度,无所不在无时不有的浓浓暖意。
临潭这个地方,似乎有一种天然的魔力,客观地说,这里并没有多少足以让所有人一见钟情的无限风光,但好似人人自带风光,一经涉足这里,临潭便风光无限了,于此,一份缘便缔结起来了,并且随着岁月的流逝,凝结并固化为一种带有永远意味的缘。如果说,生于斯长于斯的本地人钟爱临潭,还带有某种天然的乡土情结的话,那么,偶尔路过或流寓于此的人,同样会爱恋临潭,就需要给出说得过去的理由了。说到这里,温度一词,仍然是首选。远的不说,近几年,临潭一直是中国作家协会的对口帮扶县,“文化润心,文学助力”,中国作协发挥自身的优势,多次组织知名作家前来临潭采风,并与当地作家广泛交流,在互动中,外来的作家获得了新的文学营养,写出了不少动人的篇章,本地作家开拓了自身的文学视野,创作能力大为提升。即便担负驻村帮扶任务的中国作协干部,在繁重艰苦的帮扶工作之余,也在文学创作上获得了丰收。陈涛博士挂职冶力关镇池沟村第一书记两年,写出了许多很有分量的散文,其中《生命中的二十四个月》,让无数人动容。此前的北乔并不写诗,他自称来到临潭,竟然学会了写诗。从出版的《临潭的潭》来看,这完全不像一个初次尝试写诗的人,在情感的张扬与节制之间,把握的是那样的恰切,甚至在诗歌形式的营造上,也是一个成熟诗人的风范。
任何人的情感都是有向度的,如果形诸于文字,其情感倾向会以无法掩饰的真容,跳荡于字里行间。临潭的本土写作者如是,外来的写作者莫不如是。如果一定要给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恐怕与临潭本身的文化基因有关。在长达千年的时光中,这里一直是内地与边地的交汇之地,商贸往来,行旅往来,长期的文化互渗,凝聚为文化互信和情感互通。传唱于西北大地的民歌“花儿”,甘肃古洮州地区是其重要发源地,当年明王朝为了巩固边防,派遣大批江淮一带的军人来到临潭屯垦守边,以后,又有大量江淮移民定居于此,客籍军民带来了家乡的民歌,与本地的山歌经过长期融合,形成了“花儿”。有一首《路远哥》,至今仍被广泛传唱。“你从哪里来?我从南京来。你带得什么花儿来?我带得茉莉花儿来。”明朝第一代驻守临潭的将领是金朝兴,南京纻丝巷人,他的部下也因此自称为南京人。路远哥,是临潭本地人对南京人的爱称和尊称。路远哥,远路上来的兄长。远路上来的、土著的,来到临潭,便是兄弟相逢,这里便是兄弟共同的家园。洮州温度从哪里来,从对待洮州的情感向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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