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旷野的孤独中辽阔诗意 序花盛诗集《那些云朵》

甘南日报 2018-12-03 08:49 大字

花盛在西部,在高原,在藏区,是位藏族诗人,其诗歌如一朵格桑花盛开。对于从小生活在高原的人而言,特殊的自然状态,是他们习以为常的。但我们知道,身体里有高原和没有高原的人,注定是不一样的。高原,终将参与他们的性情和人生。作为诗人,花盛已经将心灵的成长、文学的行走与地域文化精神有机结合在一起。诗人与诗歌相互搀扶,一同前行,身后的足迹闪烁诗歌精神的光芒。这样的诗人以及由此而来的诗歌精神,在当下诗坛,是值得我们关注的。

临潭所在的高原,绝大多数地方,群山簇拥,但都不太高。当然,这些山已经站在高原这个巨人的肩膀上,绝对高度还是很厉害的。不高的这些山,墩实,仁慈,几乎没有树木,像一个秃顶、富态的中年男人。身处其中,旷野之感扑面而来,在身体里鼓荡。高原以一种温和的表情,让你自发地生出渺小的感觉。一个人来到这里,你就是高原的主人。高原上只有你,又是怎样的孤独与无助?看似热闹的县城和那些小镇,其实都在狭小的山谷中,真如一朵格桑花一样,安静且微细。空旷的高原,给予我无限的自由。而这样的辽阔,又在挤压我的内心。这就如同我们坐在繁华城市的路边,陌生的人潮涌动,反而会让我们倍感寂寞与惆怅。

孤独,是盛产诗人的沃土。无论是环境给予心灵的孤独,还是人生态势衍生的孤独感。比如苦难、激愤,最终都会在灵魂上划下孤独的印痕。诗歌,是情绪最直接也是最快捷的表达路径。写诗是一种释放,诗歌又可以是取暖的烛光。如若是这样,就比较好理解为什么西部诗人众多,抵近诗歌精神的作品灿若繁星。甘肃如此,甘南如此,临潭也是如此。

“我不想就此写下一个人的孤独/不想说出飘满雪花的高原上/难以抵抗的严寒和无边的荒芜”。花盛在山村长大,后来到县城的县级机关工作,本职工作干得很出色。他的诗龄远超过工龄,属于年轻的老诗人,写出了很多有力度的诗作,在诗坛上有较好的影响。读他的诗,能体悟到人与高原的相处。走出小山村,他是幸运而幸福的。小山村外的世界,确实精彩。但一想到父母还在深山之中,自己那无忧的童年还在小山村,乡愁的忧伤如一条河在花盛心中流淌,时常似潺潺小溪,时常浪花飞溅。身在小山村,心可以飞过群山。而来到更广阔的世界,方知自己的羸弱。从乡村自足、单向度的生活走出,花盛其实是进入了两难的境地。丰富与苍白、希望与无助、快乐与忧愁,似一杯混合果汁,五味杂陈。他喝着这样的人生饮料,在清醒与迷失中行走。这是人类共有的一种生存状态。花盛只是更深切地品察到其中的滋味。走在高原的山间,一年四季都有苍凉纠缠。山谷的幽静,使自己的脚步声更加的寂寞。一切都被山路所掌控,那弯弯的山路,如同一根绳子套在脖子上,挣脱吧!甩开山路,登上山顶,脚下是沉默的群山,鸟儿在脚下飞翔,头顶是无尽的苍穹。短暂的兴奋之后,世界还在,我消失了。登高望远,一下子化作有力无气的叹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一刻,这首诗与他拥有同一个灵魂。

这不是探险,不是旅行,而是日复一日的生活。再美丽的风光,再神奇的景观,也经不住日常化的消融。高原热烈的阳光,可灼伤皮肤,但常常不能温暖心灵。花盛写诗,倾诉,并不是他最需要的。他用诗歌燃起篝火,暖暖身体,暖暖灵魂。以诗歌的方式,把遥远的星光拉到自己跟前,照亮孤独的影子。

“草原”、“山”、“雪”,是花盛诗歌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语,也可称为其诗歌写作的关键词。这三个词语,有着鲜明的象征意味,带有强烈的延展性。而花盛又将中国文化的意境与西方诗歌的现代意识做了交融,把藏地高原的神秘风情与大众化的人文艺术性地互通,形成了自己的诗歌个性和品质,生成了富有特色的诗歌情感与精神。

在花盛的诗歌里,草原是旺盛生命力的代言。这里格桑花绽放,绿草遍地,诗意流淌,具实的画面感中,极富想象力的元素。广阔的草原,可以尽情放飞美好与愉悦,但也能让人产生渺小之感,顿生孤寂之意。这里的草原,又是高原上的草原,是高原上藏区的草原。有一个世界在草原的尽头,无边的草原,让视线无限延伸,但又困住了远行的脚步。是的,花盛站在草原上,被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所包围,真的是“痛并快乐着”。这也正是他的诗性力量所在。他以审美中抵达哲学性的回味与呈现。

山,是花盛仰望和倾诉的对象。事实上,他总认为山是孤独的,无助的。所以,许多时候,他既被山的雄健、冷峻所折服,又心甘情愿地视山为亲密朋友。他赋予了山与他相通的情感,在内心与诗行中,某种神性的语言一直存在。我们可以感觉到,他不在意山的形态,不着墨于山的面目,只把山呈现为一个巨大的背影。这本身就隐含巨大的隐喻。

至于雪,更是花盛所偏爱的,更为准确地说,他偏爱雪花。他所在的甘南,降雪量很大,积雪随处可见。然而,他似乎对满地的大雪和高高的雪山视而不见,只在意那纷飞的雪花。“片片雪花隐藏了整个草原广袤的心事”,晶莹的雪,却有满腹的心事,这是他的想象,也是他对雪花的另一种解读。透明之极,便是大隐之士,无限轻盈,但又极其沉重。“每个冬天我都会像雪花一样漂泊”,自在飞翔,或无奈坠落,都不是他所感受到的,只有漂泊,才是他对雪花的感悟。由此,他的诗歌具备了雪花的性情,明亮、纯美,又有淡淡的伤感。某些无助的背后,又有坚挺的支撑。

花盛与藏区、与高原,有着某种内在的关联,诗意与他的心灵一同成长,一起行走于高原之上。“草原”、“山”和“雪”,是他生命的外在环境,又是他灵魂的内循环。他把“万物皆有灵”化于血液,放牧于字里行间。在生命体验和文化感染中,以诗歌的方式拓展古典的意象,扩容现代的意识。

辽阔的高原,静若处子。群山无言,神情憨厚。它让你孤独中有感动,渺小中有坚韧,静寂中有温暖。花盛真的已经把写诗当作了生命行走的方式,诗歌与他一起生活,一起品味人生。他的诗在笔下,更在他的灵魂里、血液里。他属于真正的为自己写诗的诗人。与高原一样,他不趾高气昂,不卷入汹涌的喧哗,让自己的诗歌静静地流在心中,和高原风一起与群山默默相守。

之于诗人花盛和花盛的诗歌,都是纯净的,真诚的。这不是每个诗人都能做到的,或者说,能如此的诗人,其实并不多。

为此,我得向花盛致敬,并希望他可以初心永在,以纯粹的诗歌精神立于诗歌的高原。

2018年3月3日于京西阳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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