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尕那，听水磨经轮的永恒念诵
文/吕敏讷
天空的第一道彩霞，映照着迭部，将万道圣光，洒向这座由山神涅甘达娃在群山层叠中用大拇指摁开的一块宽阔地方。白龙江就在它身旁，闲散地流淌。
我知道，此生有一次去过扎尕那的人，定是幸运而幸福的！
冥冥之中，一定是神性的石头做了指点和引领，把即将发生的擦肩和错过修改为生命中的一次偶遇。扎尕那，成为我在最美季节里邂逅的一场华美意外。
扎尕那，藏语意思为“石匣子”“石头城”，在藏区，人们认定每座山都是神灵的居所，每一块石头都有生命的灵性。涅甘达娃在摁开迭部时的山崩石倾中，定是被扎尕那的奇美所陶醉，就在县城28公里之外的莽莽群山中，保留了一座石头城作为自己的居所，在那里安放灵魂。
去看石头，在布满神迹的扎尕那；去找寻神灵的影子，在风马旗装点的七月的风的唱诵里；去和一双安静清澈的眼睛对视，让心灵舒展成一面布满小黄花的草甸；去听水磨经轮在如雪的白浪里吱扭，永恒的诵经声穿越石头的前世今生。
沿着洮跌古道南北走向的十里峡谷，车穿行在高耸直立的崖壁夹缝间的谷底的曲折长廊。忽然，两道百米高的岩壁犹如巨大的城门横亘在眼前，疑似山重水复，仰头欷歔间，想象这两扇天然石门所保卫的城内的宫殿里，安放着多少神秘和安宁！
左弯右拐，不觉间进入石门。自然界的巨幅画卷就瞬间在面前舒展，耸立的山峰群落，青灰的岩石骨架泛着白光，孤独的灵魂在最高处游荡，不生寸草。起伏连绵的曲线给天空划出一道道冷峻的波浪，神灵在云雾缭绕里举起巨戟一般的岩峰，高傲的头颅穿透朝阳，劈开浮云，刺向高蓝的天幕。自东北方向浴着第一缕朝晖耸入云天，刀工斧凿一般遗世独立、傲视群峰的坐佛状的那座峰尖，定是那山神栖居的所在，美丽的传说在那里密密停靠！神佛的灵光在那里悄悄聚集！那是涅甘达娃竖起的大拇指吧！
峰回路转，层次分明的不同景象渐次展开。一片干净清亮的阳光将西南面的山包裹在臂弯，从山腰开始，蓊郁葱茏的森林给裸露的山岩穿上一条裙，严严实实盖住了山的筋骨，山体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距离被拉近了不少，山似乎降落在人间成了可以靠近可以触摸的山，石头呢，素描一般继续在接近天空的高处站立。桑烟缭绕在树木的上空，苍劲挺拔的古柏，绿荫如盖的古杨，诗意婆娑的白桦，刚正笔直的古松，浓密茂盛的杉木，是盛夏在扎尕那浓墨重彩的绿意点染，和石灰岩的山顶一起成了一个巨型的假山盆景。顺山势往下，一片开阔的草场，牛羊散落其间，山花烂漫争奇斗艳，山风送爽，绿波荡漾，沁人心脾草味花香。诗意包围的缓坡上，东哇藏族村寨的榻板屋温柔的木质骨架支撑起信仰升腾的天空，密密匝匝散布在古朴神秘的拉桑寺周围，鳞次栉比，错落安放着安多藏族民众的无忧生活。屋顶的经幡一直在风里飘飘荡荡，诵经声穿透石头的胸膛。钟鼓声悠长，祈祷声起伏，点缀每一个月落日升万道朝阳如盖苍茫的天空。苍鹰盘旋在天幕之下，菜地围在篱笆里，青稞生长，酥油飘香，人间烟火焐热石头的故事满坡流淌。
蕨麻猪崽玲珑小巧的身体泛着油亮的光，奔跑在草肥叶嫩的小径上。目光悠远的老阿妈，身着厚重的藏袍，背着一筐木柴棒，旁若无人不急不忙地走向家的方向，把盛夏午后的时光拉得很长很长。在巨山深处，她安详的身影和脚步，在渺小的世界里一定是追随着神灵的踪迹。身后的孩子，紫红的圆脸，黑白分明的眼睛投射出无垢直白的光，他打量着一个个天外来客一般花花绿绿的游人，退到时光背后的世界，和草丛里蹲卧的一只小白兔说着话。
村边的潺潺溪流，顺着北面陡峭的山势奔流而下，清澈透底的淙淙浪花，如雪，如玉，如云，如絮，剔透晶莹，飘忽变幻，浮光飞溅，雪堆卷起。泠泠之音如欢歌，叮咚之声似笑语。循着美好缥缈的水声，在河谷里踩一片洁白，踏浪逆流，忽有一道清净微妙之梵音天际而来，驾风而来，顺水而来。巨如雷细如丝，清澈远播，闻而快乐。抬头间，一座座小木屋盛放着金光闪耀的经筒水车，沿溪水流淌的姿势横卧在急流之上，山体变换，流水蜿蜒，错落有致的木屋的经筒下，澄亮的山溪水伸出修长柔软的手指拨动水磨轴轮，顺天，顺地，顺时针，经轮在天地水流清风明月间转动，永不停歇。石头矗立成山，滴水汇聚成河，山有多高，水有多长，只要山在，就有水流，流水不歇，经轮便转动不息，诵经声就一直响彻扎尕那布满神迹的大地。水磨转一圈，就念一声“唵嘛呢叭咪吽”，念成永恒。祈愿天下每一个迷路的人，都在路上找到会呼吸有灵气的玛尼石，让蒙尘的脸上都嵌着一双这山涧溪流一般清亮的眼睛。不为来生，只为途中的相见。
在扎尕那溪流的经轮声中，尘世越来越远，时光累了，在此歇脚，听这高耸入云的石头讲故事，听与世无争的流水诵经，看天高云淡，孤鹰滑翔，看草甸上一朵花绽放。暂时抛却喧嚷繁华，让内心得片刻虔诚与安闲。
离开时，看山下，驶向扎尕那的车流不断，人们匆匆地涌来匆匆地游走，惊扰神灵，云端里的扎尕那的绝世奇美到底能承受多少轰鸣而过的汽车笛号？又有多少安静的灵魂去听石头讲述的故事、流水念诵的经书？
扎尕那神性的山峰、石头的故事高耸在云里，如雪的激流清朗的叮咚响彻在风中，经年累月，云卷云舒，和石头耳鬓厮磨，水飞轮转浪如雪。山水不息，清流跌宕，水磨流转，经轮旋转就会永不停歇。
神灵高坐云端，洞察天地，看芸芸众生同归殊途，法鼓声中，谁人在喃喃念诵。生命里，路有多远；路途上，朝北朝南？何处的水边，停靠一架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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