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源的春天
□刘科
三四月间,江南已是草长莺飞,细雨迷蒙,温暖的阳光,把薄衫的丽人衬托得明眸顾盼,春风像丹青圣手,随意的皴染,皆成浅吟低唱。
地处青藏高原边缘的渭源,似襁褓中的婴儿,在春风中欠了欠身子,露出禅意一笑,此刻,渭水源头的冰雪盛宴尚未散去,露骨山、首阳山、太白山,负雪白首而立,守护冬天最后的尊严。
春天还是羞涩地来到,无可拒绝地抵达。
风筝是春的信使。不知是谁家放学归来的孩子,放飞第一只风筝,扶摇直上,逡巡天宇,打破了渭河河谷冬的宁静。广场空旷,孩童们把风筝放得比天都高,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颜六色的风筝呼朋引伴,告诉大地:春天来了!人们不约而同地引颈眺望,目光被风筝牵引着,越过楼宇,穿过林梢,游曳在湛蓝的天空。鸟雀也来凑热闹,叽叽喳喳挤满树枝,议论着今春的雨水和农事,或群飞于阡陌之上,或栖集于蓬草之间,这些个精灵,口无遮拦,提前说出了春天来临的消息。
渭源是镶嵌在青藏高原与黄土高原过渡地带的一枚珍珠,以渭河为界,南北气候不同,风物各异。北部以黄土沟壑地貌为主,南部高寒阴湿,渭河河谷地带,土地肥沃,光照充裕,灌溉便利。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在此间交汇,河源文化和边塞文化辉映,自然风光和历史沉淀互补,是一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发源于千古名山鸟鼠之山的渭河哺育了秦陇大地上的万千生灵,灌溉沃野千里,见证了八个王朝的兴衰更迭。声名显赫的洮河,发源于青藏高原,穿州过县,在渭源西南的峡城作短暂的停留,一路北进,在永靖境内汇入黄河。上天格外垂青渭源,赐以绿水青山,群峰巍峨,把世外桃源的愿景安放在了这里。
会川境内,露骨山一峰突兀,是陇中至高点,海拔3941米,俯瞰山川,势倾昆仑,倚天酣睡,一觉醒来,已是夏天。
风从南来,以宽厚慷慨的气度,抚摸着山峦,痛爱着河流,亲吻着草木——这些大地上的孩子。
地处洮河边的峡城门楼寺,春天来得最早,渭河两岸还是一望土灰,门楼寺的老树早就爆出新芽,柳条身姿妩媚婆娑,河畔鸟鸣润耳,鸭子扑棱着水花,在逆光中起舞,太阳把农人忙碌的身影投射在宽厚的土地之上。
一个猝不及防的夜间,冰封的渭河源传来断裂的巨响,宽阔的冰面顷刻坍塌,像银子碎了一滩,蓄积一冬的河水,涌起千堆雪,磅礴的气势,摧枯拉朽,寂静被瞬间打破,河畔上的人们支起耳朵,听大河汹涌,听东风浩荡,春天不请自来。
灞陵桥畔的左公柳,老得不成样子,与这古桥相依为命,百十年间,它们扎根渭河岸边,从纤纤嫩枝长成参天大树,历经风霜雪雨,见证沧海桑田,这些坚韧的树,从未有过离开的念头。“灞桥雪霁”“灞桥折柳”这些诗意的景象,像一帧帧翻过的插画,是渭源永不褪色的记忆。
站在古桥之上,极目远眺,鸟鼠山恰似一位白发尊者,泛金的渭河是他随口说出的千年往事,两岸顾盼自怜的屋宇,栖居着轮回的苔藓和鸟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烟柳画桥,燕子来时,梨花开遍,渭源的春天,从诗经里出发,在唐诗宋词间徜徉,姗姗来迟,渭河河谷川沿,小草们在向阳的坡地窃窃私语,有的按捺不住对春的喜欢,把绿绿的小手指向天空。
惊蛰一声响雷,山川震动,大地复苏,草木萌发。气温一寸寸升高。七九八九沿河看柳,九九十九耕牛遍地走。春天在农谚的口耳相传中复活,明眸善睐,清新可人。
看吧,渭河北部塬上,农人们把土地整饬得平整坦荡,开播前的村庄蠢蠢欲动,鸡犬之声连绵,偶尔突兀的一声驴叫,高亢肆意元气淋漓,打麦场上,鸡犬步态从容,眼神安详。党参和黄芪是渭源农民的铁杆庄稼,是它们撑起了庄稼人的梦想,盖房买车娶新娘。苗子要起秧,一根根幼小的苗子被拾掇得白白净净,带着主人的厚望下陇西走宕昌。
渭源的春天,是首阳山伯夷叔齐墓前透土的白薇,是参天古木中啁啾的鸟鸣,寂静的春山,回响着两位圣贤采薇的歌声。渭源的春天是五竹寺的暮鼓晨钟,袅袅梵音,一个王朝不传的秘密,在松涛汹涌中湮没。渭源的春天,是九甸峡波澜不惊的洮河之水,这高原上涌出的琼浆,让干渴的陇中痛饮,泽被沃土,桑麻醫野。云朵落在天空之镜般的湖面,把春天摇曳得风情万种。渭源的春天,是会川磐石堡初绽的杏花,簇拥着,喧闹着,如霞似锦,把古堡装扮得生机盎然,黛青色的牧儿山,把鲜花和整个春天给了古堡,自己伟岸的身躯留给天空。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一夜春雨,满径花香。高贵的玉兰,御风而立,绽放纤指似的花瓣,淡淡的香气弥漫小城。迎春花,榆叶梅,连翘,碧桃,梨,杏,争先恐后举出热情的花朵,如雪似霰,开满寻常巷陌、高山险畔、河谷沟峁,把渭源的山川装扮成桃源般的世界。也有路边不知名的小花,认真地开着,仿佛尘埃中眨着的眼睛,蜂蝶熙熙攘攘,飞往春天的每一处驿站。
黑土地,红土地,草木惊心,春风沉醉。踏青的少女,人面桃花,暗香盈袖。
登临渭河楼,举目四顾,群峰竞势,河湖明灭,农人躬耕于田畴之上,播希冀于阡陌之间,残雪隐遁,林木苍翠,在太阳温情的注视里,渭河奔流,落花逐水。
渭源,偶有春雪弥漫,玉树琼枝,晶莹剔透,仿佛童话王国,惊艳了大千目光,倏忽之间,瑞雪和太阳开了个玩笑,如调皮的孩子,逃得无影无踪。
渭源的春天像写在北国的小诗,空灵率真；渭源的春天,像懵懂的孩童,无拘无束,天真烂漫；渭源的春天,像溪边浣洗的村姑,一路花香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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