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树 一片林
插画/陈小玲
晓荪
一棵古树,就是村庄里的一位老人,一茬小树,就是庄子里的后生啊!
每每想起生活在陇中的一对孪生兄弟——许志刚、许志强,我就觉得他们是生长在黄土地上的两棵会说话的树,他们用多半生的精力栽下的一片树林,就是他们养育的一群孩子。
两年前初秋的一个周末,我约了两位朋友,来到通渭县榜罗镇张川村。站在山巅的公路边举目四望,山岭连绵起伏,树木稀疏,草坡浅黄,刚刚收获过夏田的地块闲散安静。顺着村民指认的方向下山,转过一个山头,忽的一坡葱绿映入眼帘,其间村巷错落,屋舍俨然。我们喜出望外,确信这里就是许家堡,虽然还未见到许志刚、许志强,但是已经看到了他们的杰作。
我们先找到了许家堡子。许家堡子修建在两河交汇处的铧尖上,三面悬崖,只有一侧连着村庄。堡墙下的场院上堆积着麦草,树上长着繁密的梨,看上去人迹罕至。
村庄坐落在山脚土坎下、河谷边的缓坡地上。村巷狭窄曲折,两边的房屋七成旧三成新,在这个以广出能工巧匠而闻名的地方,房子都修得精巧玲珑,像是艺术品。中午的村庄特别安静,也没有鸡鸣犬吠。远处的房舍被大树遮掩,近处的河坡被小树覆盖。这是个奇怪的村庄,像一幅写意的水墨,大意的画师给这里多涂了一点绿,使它浓郁得突兀,又似乎手忙脚乱地画了点精细的局部,这才有了生活的气息,显得意趣横生。
庄户中间,一座小而精巧的门楼,阔叶的矮树围成绿廊通向院子。我们径直走进去,见到了许志刚。七十多岁的农村老人,清癯而黝黑,行动有些迟缓,但他的眼睛里依然透露着坚毅。说明来意,老许既无惊喜,又无生疏,忙着招呼上炕。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也就顾不得谦让了。阿婆新摘的蔬菜炒了一大盘,中间又添了一大碗,就着油旋饼、蜂蜜茶,我们都吃得津津有味。
老许说话轻声细语,但其实很健谈。他说,许家堡很多年以前水土流失严重。五十年过去,他们兄弟究竟栽了多少树已不计其数,但可以肯定的是,许家堡的小气候变了,水土流失减缓了。老许除了要改造干山枯岭的面貌,他做着一件更加紧迫而务实的事情:保护家园!
我问他的树苗从哪里来?他说多时要到陇西县的文峰镇和武山县的洛门镇去买,去文峰镇早出晚归,洛门镇得走一天两夜。起初是弟弟许志强买树栽树,由于弟弟一个人怕走夜路,就拉上他一块儿去,一来二往,他也爱上了栽树。我问栽树不但出力还要出资,哪来的钱呢?他说他年轻时就会画箱柜等,算是个手艺人,相比别人就多点收入。他弟弟栽树更不易,曾经把家里卖牲口、卖鸡蛋的钱都买了树苗,还给妻子说存在银行里留着盖新房。
老许既要种地,又要栽树,还要画画做根雕,是个大忙人自不必说,他应该还是一位乡村艺术家,他画的人物、花鸟惟妙惟肖。摆在客房里画案上的一幅山水画正在布局,青松坚挺在雪地里,仿佛就是他家门前冬天的景致。我说您对松树情有独钟?老许说:“种树要种古松柏,做人要做正直人,这是爷爷的教诲!”在另一间小屋里,陈列着他的根雕,也许有上百件,也许还不止,件件栩栩如生。老许以“老子出关”“黛玉葬花”等词汇给它们命名,足见他对这些根雕的珍爱。
在老许的带领下,我们参观了他和弟弟栽植的花木。园门青瓦红柱、雕梁画栋,入园则被苍松翠柏、红柳银杏裹得严严实实,脚下花灌相间,更有南国棕榈随风浮动,丁香馥郁,翠竹亭立。他的门口田地都种了树,两层台地之间,红砖箍的天井里有踏步旋转而下,青砖拱门古色古香。老许如数家珍,以对岸斜道为界,上游是弟弟栽的,下游是自己栽的。老许又笑着说:分那么清干什么?树栽上就是众人的。陇中有一句调侃栽树的乡间俚语,“春上栽,秋上拔,冬上(生火)捣上罐罐茶”,说明了栽活一棵树的不易,他们流下的汗水,我们难以想象。
他们的意志就像他们的名字一样坚硬,他们五十年如一日,在三百多亩干涸的山坡上,种下了十多万株树木,使得他们的人生和这片土地一样放光彩,看上去柔软而绵长。若干年后,后人在树下乘凉的时候,自然会想起栽树的前人。
他们仿佛是两棵会说话的树,说绿水青山,说人生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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