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逐梦记□ 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 施维 陈艺娇 卢静
“多少同伴死了/而它活着/它知道同伴死于饥渴/这是宁夏的西海固/一个嗓子嘶哑的村庄/我的母亲就生活在这里”。
“西海固”,一个没有“海”的地方,位于中国西部腹地的六盘山区。
六盘山脉形似长龙,狭长迤逦,曾是护卫中原的屏障,又是前出西域的关口。
地理赋予它骨骼,历史赋予它血肉,农耕文明和游牧文化在这里碰撞融合,历史烟尘与沸腾生活在这里交相辉映。而千百年来生活在此的人们,又赋予它灵魂和变化。
人与这片古老的山脉长期相处、共存,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循环往复,接受这片土地的赐予;又因着智慧和战天斗地的精神,从艰苦的环境中汲取生活的灵感,最终反哺这片土地。
毫无疑问,这里是独特的、厚重的。
八月的黄土高原,暑去微凉,晨光如画。记者一行穿梭在高原山峁间,聆听金戈铁马从历史深处传来的回响,观察千百年来的农耕活动在这里留下的痕迹,记录下人类与自然的抗争,人与土地、人与水的故事。
圆梦
“来了!来了!”
随着汩汩清泉从管道奔涌而出,流入等待已久的两万方蓄水池,早早等在河坝两岸的人群沸腾了。他们点燃了备好的挂鞭,兴奋地敲着手里的锣鼓和脸盆。
不远的地方,一个瘦削的中年女人平静地看着欢乐的人潮。山风吹动往事,也吹起了鬓边几丝白发。少时,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轻轻走开。
这个中年女人名叫尉采珍,原通渭县水务局三级调研员。对于在这片土地上与干旱打交道22年的她来说,眼前的景象只在心里偷偷想象过。
2015年1月10日,这是一个对于很多定西人来说都终生难忘的日子。那天,地处六盘山区的甘肃省通渭县大山羊场迎来了引洮工程一期通水。
我们的采访,就由这一口水讲起。
六盘山区山高地陡,十年九旱,年降水量不过400毫米,而蒸发量却高达1400毫米,曾被联合国官员断言是“不宜人类生存”之地。
因这贫瘠,六盘山区老百姓百年来久久挣扎在生存线以下,发展经济更是天方夜谭。以定西为例,1978年,定西全市的绝对贫困率高达76%,农村土地责任承包前,定西农民的分配金额,正常年景人均在50元以下,现金只有5元。
尽管贫瘠,但礼俗未废。六盘山区一直以来有这么个习俗:上了年纪的老人,要喝“罐罐茶”。每天早上,晚辈要用“罐罐”烧水沏茶,亲手端给家中最年长的老人喝,以此表达孝顺恭敬。
家住甘肃安定区鲁家沟镇将台新村74岁的村民陈贵,家里祖祖辈辈延续这个传统,至今已经几十年。儿时,父母为长辈沏;成年娶妻后,自己为父母沏;等他自己也喝上了这杯茶时,除了茶本身的味道,记载这个家族的大部分事物早已变了样:土房变新房、土窖变泥窖。最重要的是,孩子们沏“罐罐茶”,再也不用像当年一样出门挑水了。
陈贵的新家是一座干净利落的小院,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两张泛黄的老照片:一张是曾经的老房子,山脊上矗立着一道矮墙,墙上黄泥覆盖,越过墙体是一座简易的牛棚;另一张是一口水窖,窖口边荒草丛生,黑漆漆的窖口看不到底。“吃着救济粮,喝的黄汤汤。小鸟跟着水车走,牲畜追着水车跑。20世纪90年代前,家家的日子都是一样的苦。”彭名海在将台村当了20多年书记,陈贵照片里的水窖,他最熟悉不过,“家家户户都要挖上四五个,一到下雨天,山洪卷着泥浆、草叶都冲到水窖里,打上来一看,还有羊粪在水上漂着嘞!”那个时候,人们为了尽快沉淀杂质,会在水里放一些豆面、杏仁面,进行简单的过滤净化。
一方面要接雨水;另一方面还要想办法储存挑来的水。“虽然雨水浑,但至少还有水。碰上几个月都不下一滴雨的日子,每天还得到很远的地方挑水吃。”
村子附近的祖厉河是附近3个村的共有水源。那时,每天凌晨三四点钟,河道旁就挤满了取水的人。为了挑水,住得远的村民半夜一两点钟就要起床出发,徒步往返20公里。
“那时的人们家里不管多困难,都得生个男娃娃。没有男人外出挑水,一家人连水都喝不上。”彭名海说。
将台村的往事是20世纪90年代前六盘山区大部分村庄的写照。在当时整体极度缺水的境况下,山里的人们用尽了一切可以想到的办法取水找水:钻泉、打井、融雪……最常见的是用水窖收集雨水。
1995年,甘肃省中东部地区遭受了60年一遇的大旱,粮食大面积减产绝收。“本来说是开春种,谁知道“六一”以后才下了第一场雨。”对于那一年,彭明海记忆犹新,“过了“六一”,雨水还是太少,村里就提倡大家“夏粮不种种秋粮,秋粮种不上种小秋”,结果拖到了最后,只种了一点小白菜。”
彼时,面对严峻的旱情,甘肃省委、省政府在全省干旱半干旱地区作出一项战略决策:将原有的“水窖”升级为“121”雨水集流工程,即户均建设1个集流场、打2眼水窖、发展灌溉1处庭院经济。作为一项“救急”政策,“121”集流工程在一年多时间就解决了131.07万人、118.7万头牲畜的饮水问题。
“当时,农民对水窖的看重,就像现在男孩家娶媳妇要准备房子一样。”定西市政策研究室副主任陈树权告诉我们,“121”工程实施以后,大部分村民家里原先的红土窖被改造成了水泥窖,水量在一定程度上有了保障,但水质远未达到全国统一标准。
2004年,根据通渭县水务局的一项摸底调查显示:全县42.8万人中,只有8.49万人饮水“基本安全”,高氟水、苦咸水等“饮水不安全”人数占比高达80%,更有一部分人连基本的生活用水都未能得到保障。
直到20世纪后开始实施引洮工程,才把自来水通到了大山深处,引到了村民家里,真正解决了千百年来的用水、吃水难题。
这才有了本章开头的一幕。
2006年11月22日,甘肃省九甸峡水利枢纽,礼炮轰鸣,峡谷震撼,引洮供水一期工程正式开工。
引洮工程是解决甘肃中部的定西、白银、兰州、天水、平凉5个市11个县154个乡镇425万人的生产生活用水的跨流域调水工程。一期工程解决了定西、白银、兰州3个市、6个县(区)、64个乡镇、156万人的生产生活用水,发展灌溉面积19万亩,年调水量2.19亿立方米。
在定西市通渭县每一户农村居民手上,都有一本县水务局制作的“农村供水工程供水手册”和一张“农村饮水安全用水户明白卡”。
卡片上有这样一段话:“若您家供水不正常、水质浑浊、有异色异味或需咨询、维修等,请及时与管理人员联系为您解决。”并附上县、乡、镇村各级管理人员的服务电话以及省、市、县三级水务部门的监督电话。
而处理村民上报的水管问题,便是尉采珍带领的县水务局系统人员每日都要绷紧神经解决的工作。
通渭县属于水源性缺水,仅在东北部有少量水源,水质较差。为此,从2004年开始,县水务局启动了“农村人饮供水工程”,规划以牛谷河为界,北部分期分批引洮河水;南部地区将引来的水注入锦屏水库,解决了一部分农村人口的引水安全问题。
2011年,引洮工程启动管网入户项目。在马营镇西南的马河水厂建设大山调蓄水池,入户管道铺设同步进行。由于山谷众多、地势复杂,调蓄池建在主线山脊上,村落与住户之间的最大落差高达30米至40米。
压力小了水上不来,压力过大就会爆管。尉采珍带领的工程队伍就在山脊上建设了不同高度的调蓄池和减压阀,用以调节水压,解决技术难题。
没有任何历史经验可供借鉴。在山脊上建蓄水池,不仅需要反复测量、精密计算,还要一遍遍地实地勘测检验,以确保通水后每一个村民家里的水管都能正常工作。巨大的压力落到了尉采珍的肩上。
工作的间隙,她常常在想,这事儿真的能干成吗?把洮河水自下而上引到大山里,这是几辈人想都不敢想的事,真的可以在自己手里实现吗?
在当时,不仅是水务人员心里打鼓,村民们更是不相信。参与过工程建设的安定区水务局副局长水兴元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某年冬天,他带着队伍下乡测量,遇上一个老人在桥下凿冰取水。老人看见这队人马觉着稀奇,就过来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水兴元说:“给你们引洮河水的。”
老人听后根本不信,还气得发誓赌咒:“你们要能把洮河水引过来,我就死在这儿!”
结果,到了第二年通水的时候,俩人又在人群里碰见了。老人一眼就认出他来,激动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对着水务局的工作人员连连称赞:“没想到你们真的能行!”
水兴元和尉采珍一样,1992年参加工作,已有近30年的水务工作经历,对他而言,最有成就感的事就是“把水给农民通上了”。
“当时工期短、任务重,光是设计规划就搞了半年。从调研到初试,两年时间就完成了。”水兴元说。
保证人畜饮用、保障水量水质、保障灌溉用水,几十年间,六盘山区的人们,一步步实现了从喝上水到用好水的质变飞跃。
(下转第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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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渭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通渭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