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在生活的废墟中采撷诗意

定西日报 2018-02-28 08:57 大字

在那个桃花盛开的春天,她与诗歌相逢。从此那个叫李丽的通渭一中英语教师,成为了女诗人离离。

那一年是2005年。离离把她的诗贴到“榕树下”和“红袖添香”两个文学网站,开始了她一路芬芳的诗歌之旅。

与许多苦吟诗人不同,离离特别受缪斯女神青睐。12年来,她妙笔生花、硕果累累:组诗先后登上《诗刊》《人民文学》《青年文学》《星星》《绿风》等全国诗歌大刊,两次应邀参加第八届、第十届全国散文诗笔会,入选甘肃省委宣传部“四个一批”人才,两度入选甘肃诗歌八骏,参加《诗刊》第29届青春诗会,先后摘取《诗刊》2013年度青年诗歌奖、全国华文青年诗人奖、甘肃省第七届敦煌文艺奖文学类三等奖、甘肃省第五届黄河文学奖一等奖、第五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飞天》十年文学奖、李杜诗歌奖等大奖,出版《旧时的天空》《离歌》《离离的诗》等三部诗集,先后成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800多首诗歌在全国各地刊物发表……

短短12年,离离从号称全国诗歌大省的甘肃诗坛脱颖而出,成为甘肃乃至全国诗歌界一颗明亮的星。

本报记者朱红霞

遇见诗歌就是遇见另一个自己

小时候,还没有离离,只有李丽。那个叫李丽的小女孩,在汉代著名女诗人徐淑生活过的书香通渭慢慢长大。她在田地里摘豆角,采桑葚,给小伙伴破旧的鞋子里塞石子,用绳子牵着自己吃奶的母羊走过青青的山坡……

少年时,李丽开始喜欢诗歌。这一点星火是初三时的政治老师李兴茂点燃的。李老师给他们讲文学,讲诗歌,在黑板上抄徐志摩的诗。那是她最初接触到的诗歌的元素。那时起,诗歌的根芽就在李丽的生命里深藏。

大学毕业后,李丽开始在镇上学校教书育人。2005年夏天,她被调到通渭一中做英语教师。每天,她从城西骑着单车,送孩子去幼儿园,再去学校上课。每次经过西关十字,总能听到小摊主不停的吆喝声;经过文化广场,总能看到坐在小凳上晒太阳的老人。在那些单调的日子里,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陌生的气息,深藏在内心的孤单和寂寞就像火一样焚烧着李丽。日复一日,那些略带痛感的、黯淡的、忧伤的词开始慢慢在她的身体里聚集,“而我,则像一个盛装它们的容器。渐渐地,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被注满了,等它们开始拥挤、难以呼吸而向外溢出的时候,我开始了诗歌的写作。这一切似乎都是顺其自然的。”说起诗歌创作之始,李丽的感觉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因为她没有成为诗人的刻意,而是诗歌的根芽在她的身体里舒枝展叶地疯长。当她拿起笔的那一刻,诗歌遇见了李丽,李丽找到了另一个自己——诗人离离。

人们都说,诗歌是文学皇冠上的明珠。但在离离眼中,诗歌只是坐在她对面听她说话的一位知己,或者是另一个自己。“她把我平常想说却没有勇气说出的话,替我说了出来;把我平时不敢想的事,替我想象了一番。所以,诗歌给了我另外一个自己,另外一种声音,我喜欢去感受那种真实的来自内心的旋律。”离离与诗歌,相互成就,相互安慰,难分难舍。因此离离说:“对于我来说,想一个人安静的时候,就是与诗歌相遇的时候;什么都不想说的时候,就是诗歌遇见我的时候.我想把最动人的、最美的、最触及人心的告诉世界,诗歌只是轻轻地推了我一把。”

我想,如果离离是浴火重生的凤凰,诗歌就是那一团助她涅槃的焰焰烈火。

诗歌让庸常的日子绽放诗意

离离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有一颗聪慧敏悟的心和一双善于发现诗意的眼睛,总能看到庸常生活里美好的诗意,并通过诗歌这种形式呈现出来。严羽说,诗有别才。这也许就是离离的别才,离离独有的天赋。因此离离看到的日常生活,总有与别人不一样的感悟和新奇。

比如拖地,离离说:“天天拖,拖到尘土无处可去。才发现它们都躲进我的心里。”

比如擦眼泪,离离说:“我感觉我把沿路的尘土都擦干净了,其实我只是不停地擦着自己的眼泪。”

诗人离离的生活,安静而普通:上班、买菜、做饭,照顾家人,写诗。如果说诗歌改变了什么,就是让离离原本庸常平凡的生活绽放诗意之美。

离离的日常生活,就是她诗歌创作的源泉。生活是一团麻,总有那解不开的疙瘩,渗透着苦辣酸甜。离离的可爱,在于她用一颗本真的心感受生活,并将生活里的苦辣酸甜化为诗行,呈现了内心真实的离合悲欢。她的诗,若空谷幽兰,春风吹过,春雨润过,淡淡绽放,安静地呈现一份美丽,并不在意是否有人欣赏。这一份自在与本色,犹似清风拂过山谷,春雨洒落原野,滋润洗涤着人们蒙尘的心灵。

因此,阅读离离,就是阅读我们自己。在诗歌里,离离离我们那么近,近到你心里去。她替我们说出了我们心里有而口里无的最为动人的情愫。

离离直接以生活入诗。“柳树滩”“文化广场”“笔架山”“西河桥”“新华书店”等等她路过或常去的地方,经常出现在她的诗中,成为她诗中鲜明的生活景象,让她的诗显得真实而感人。

她诗化的生活,保留着生活最真实的内核。

她写乡村,写亲人,写自己生活的地方,是那么地举重若轻,信手拈来,却是那么真实而深刻。

她写乡村亲人及乡亲们苦涩而矛盾的爱,“外公到死都没有爱上外婆,所以他们/一个被埋在南上,一个在北山后/每年清明,我和母亲翻过两次/山,才可以分别见到他们/并见证他们还在分离,永不相好”(《还是爱》)。在诗中,离离以以心观心的悲悯与通透,说出了乡村那些普通人爱恨交织的感情,写尽了他们“是一朵朴素的泥巴被风拽着”的赤裸裸的无奈与尴尬。

她写生命里那些细小的温暖与感动,细节的刻画让人身临其境,有种心要被融化的感觉。“母亲在纳鞋底/父亲刚刚生起/煤炭炉子,并且熬了满满一锅/红枣小米粥/已经闻到香味了,和炉火的/气息。哥哥去了外地/老屋的门虚掩着,我仍然听见/他们高一声低一声地说着话”(《旧日时光》)。这样富有画面感的温暖的家庭生活场景,在离离的诗中还有很多。故乡、时光、亲情,是离离反复表现的主题。在很多这样的诗中,她试图与时光对抗,留住那因为成长而远逝的温情,留住记忆中点点滴滴的美好。

离离有着一颗敏感而善良的心。在她的心中,世间万物有灵、众生平等。这在她的诗中就是表现为对虫子、飞鸟、尘土、草木等的悲悯和小心翼翼的呵护。如《房客》一诗,描述多年前全家人租住在一位姓张的房东家。屋后有一个果园,秋天房东会送一些带虫眼的果子给她吃。“我对那些虫眼很好奇,拿水果刀轻轻地/削掉果皮,再一瓣一瓣分着吃”,“那些圆圆的虫眼/会带每个小虫子回家/在离果核很近的地方。”在离离心中,“我”与小虫子是平等的,都需要一个温暖的家。而虫眼是小虫子的家,因此,“我会停下来,/怕惊动那些/果子里安静的时光”。读这样的诗,你会被离离心灵的无邪和清澈感动,心中生发出对自然万物的敬畏、同情与悲悯。

生活里的小事件、小场景、小东西,是离离诗歌常常涉及的对象。除水果里的小虫子,她还写房屋里的小蚂蚁、尘土、母羊等这些容易为常人忽略的一些小东西或小事物。比如《绳》一诗,“小时候喝过几年羊奶/我把我的母亲用绳子牵着/带她去吃草。”“后来他们把她卖了我的/作为羊的母亲/在她眼中我是另一只小羊/她简简单单地爱我喜欢用头轻轻蹭我/被牵走时她回头/叫我——咩//我宁愿从此/改名叫——咩”。在这里,离离用白描的手法,拒绝任何渲染与技巧,只用最质朴无华的语言写出了作为“羊”的母亲和作为人的“我”之间令人心疼的母爱,以及失去这种母爱的无奈与心碎。在这里,离离告诉我们,这世上,母爱没有界限,超越了物类。读这样的真诗,才能体会那种疼到骨头里的痛楚。

就这样,离离从亲历的日常生活中采撷诗意,从小事物或小意象上寻求生命中的小感动。这样的诗,就像一个个千姿百态的盆景,虽没有高山峻岭的磅礴气势,长河落日的壮美意象,但却各美其美,耐人品味。正如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陈卫所言:“离离的诗格局较小,没有戾气,只有平和;没有尖锐,却有敏感;藏起锋芒,拥有温情……在女性的视野里,发掘生活的意义,表达对生命的感受远远大于对国家、民族与政治的关心。”这恰恰是离离诗歌最为动人的地方,因为一己的悲欢,与家国情怀相比,更为具体而生动,也更加容易击中普通人内心最脆弱最敏感的地方。

写诗是与内心对话的一种方式

离离很赞同莫言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晚宴上说过一句话:诗歌与科学相比的确没有什么用处,但它最大的用处也许就是它没有用处。对于离离来说,写诗是她与自己内心对话的一种方式。她是用“心”写诗的人。因此离离认为“诗歌不一定非要写得那么美,那么复杂,但一定要动人,要有爱,才会有诗歌本身生存的根基。美是形式上的,动人和爱则是体现在灵魂上的,渗透在骨子里的。所以,对于那些繁杂的、生涩的、新潮的写作方式我本能地拒绝,甚至感到恐惧。”

“除了写诗,我真的没有别的爱好。”

“除了写诗,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能够在这世上活得更好更快乐。”

“除了写诗,我几乎找不到更让我感到踏实自信的活着的方式。”

“除了写诗,我还能把这个世界看得更透彻些吗?我逐渐陌生的村庄、亲友、小学校、喝农药死去的中学女同学、依然看不起病的陌生人,和产科医院失去孩子的母亲。除了用诗歌这根针芒去刺探,我还能如何去感受生活留给我的那种痛?”

“除了写诗,我还能把自己看得更透彻些吗?诗歌就是我想哭却无法用泪水表达的那部分。”

“我能说再也写不出诗歌了吗,就像我说我再也活不下去了一样?我只能说我慢慢写,我想慢一些,再慢一些。我想等等那个慢慢在诗歌里成长的自己。”

诗歌已经进入了离离的生活,进入了她的心灵,与她的生命水乳交融。这样的离离,她的诗是内敛的、安静的,甚至是羞涩的,一如那个常常安静地微笑着的她。

《很多时候》中,离离张开想象的翅膀,“假如我是一棵/树能结一些果子/和高远的理想/那该多好我天天都想/翻过一座座高山和大海/依然把根深深地/扎在你的心上”。理想和现实牵扯的疼痛,就这样被她轻轻说出。

读她的《祭父贴》,你能切身感受到失去父亲的心碎的感觉,那是刀割心头肉的撕裂的疼。“最近我很难过,唯一能想到的亲人就是你/可你在深土里,那年我们一起动手把你埋了/我很后悔现在/也许你试过很多种方式,想重新活过来/要是选择植物,你一定能高出自己大半截了/可你坟头的草,长高的那些都被村里的傻子割了/我刚刚从田边走过,每年的庄稼哥哥都收了/他说你也不在其中。”

在《比我更孤单的》《这些还不够》《自白书》《时间之手》等呈现心迹的佳作中,离离真诚地袒露她的悲欢,她的痛,她的爱,“如今,它们都不在了/春风再次传来冰雪融化的声音。”(《水龙头》)她诗中传递出一种轻愁,一缕怅惘,淡淡地缠绕心头,慢慢品读,余味无穷。

可以说,离离的诗,是她心灵的私语,是她灵魂的年轮。

“本真地描写自己普通的人生,表达生命当中的感动与失落,握住温情,是离离的诗歌。”陈卫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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