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季节品茶香
□张文彩
前些时候不小心破碎了一只紫砂的茶杯,情绪抖落到了现在,还酸酸的、涩涩的,总觉得用惯了东西被自己无意遗失实在是舍不得。但不得已的事情就是换了新的,也终归有一些闷郁和惆怅凝结眉头,只是日子还得继续往前走,就让时空缓缓地去弥散、去消磨、去打理吧。
放了茶叶、红枣、枸杞、桂圆和冰糖泡一会的时间,可以刷牙洗漱、可以舒活筋骨、可以有好多好多的心事,然后在冲上开水的一刻,那种透彻肺腑的气韵从杯子的边沿、从物什的容颜袅袅漫漫升腾而起,若佛龛里丝丝缕缕清浅的香烟,盈盈有空灵的梵音荡然襟怀,正穿越过一片沉醉的思绪,推脱开无垠的境域,把我引向曾经瘠薄、馑色的光阴……
最容易想起爷爷的罐罐茶,是陇塬故土一个并不久远的风景线,一个永世烙印在生命深处、岁月骨子里的家的意念和真真切切。爷爷的方形火炉是用木框、泥土和圆的铁口自制成的,也许是买来的,不过那时我肯定还在草里游蝌蚪哩吧,记忆以后确凿有几次爷爷自己装过的。浅浅的炉膛只能架木材,干的自然火旺,可烧得也快,就要填一些柔的、湿的,火允了茶就会煮好,但干湿不均的烟却熏熏染染,有时候水溢了火息了,就要用力吹,一吹更是沸反盈天,洁白的草木灰满脸满身满地都是。还是后来离开的日子,跟人说起人间烟火一词,偶然之中真正醒悟了,其实那就是最淳朴、最厚实的一个家的味道、也是爷爷留存给我最深刻、最切近的念想。
爷爷炖茶的脆脆灌像现在的啤酒杯子大小,是黄土泥捏的进过烧窑的瓷器,喇叭形的上端有个尖尖的嘴口,像鸟儿的喙(hui),渐渐向下放大圆锥形的对面连体的耳朵样的手把很灵巧,捉放在铁丝搭的烟火上滋滋煎熬地等候中,可以抄一勺熟面或就一口热热的油馍,该是何等的惬意、何等的荣耀哦,而且,成为农村许多老人们在天不亮就早早起床的一种不成文的习俗,犹如一方水土晨风里不约而同的仪式。在一直贫困的乡里,在一家十六个人吃一口大锅的年月,我的温饱完完全全依靠了爷爷专意存着的喝茶馍馍。
原先听说喝茶是个引子,根本的目的就是多余吃点,而象征一家之主的爷爷的吃的都被我霸占了。如今想来,我不顾一切的多吃多占又起到了什么作用呢?哎,懊悔、愧疚里的无辜奢侈腐化,与我何益?其实,爷爷的喝茶很简单的,只有一撮撮很便宜的茶叶,偶尔有点糖也会叫我喝了。实在忘不了那种烟熏火燎间爷爷慈祥亲热的情景,更忘不了粘粘的能连着线的滴落在酒盅似的茶杯中的美美的滋味,就是爷爷作为一个赶车的把式,走南闯北风里来雨里去奔波生计的心血和汗水啊。
老境的父亲也会煮茶喝的,常常是秋冬之际的煤炉,抑或电炉,茶罐也成了钢铁、玻璃一类,似乎少了精致,少了气氛,也少了那种自然情结里生生息息的烟火幽香。其实煮茶是把生茶熬熟了的过程,就像面对生活的等待,等待中慢慢品味岁月的甘苦、品味人生的真谛；而泡茶的形式更加多样,茶色、茶味、茶具、茶道各色各类,所谓档次之分也是五花八门。但流于形式的东西依然仅仅过往,终究灰飞烟灭,放在时间深处谁会找到一丁点儿的踪迹?
原先读过一则耐人寻味的故事:一个失意的年轻人慕名老僧释圆,沮丧道:像我这样的人,活着也是苟且,有什么用?释圆只是吩咐小和尚:施主远途,烧一壶温水。老僧抓了一把茶叶放进杯子:施主,请用茶。年轻人喝了口摇摇头:这是什么茶一点味儿也没有。释圆笑笑,这是名茶铁观音,怎么会没有茶香?小和尚再去烧一壶沸水,释圆取了杯子,撮了茶叶,注了沸水。年轻人俯首去看,只见那些茶叶在杯子里上下沉浮,一丝细微的清香飘来。年轻人亟不可待,释圆微微一笑:施主少候,又注了一缕沸水。年轻人再看那些茶叶悠悠荡荡,同时,一片更醇更醉人的芬芳弥漫开来。老僧如是注了五次,那一杯茶水沁得满屋生香。
释圆笑着问:施主可知同样的茶,却为什么茶味迥异?年轻人如有所悟。用水不同,则茶叶的沉浮就不同。用温水沏的,茶叶浮在水上,没有沉浮,怎么会散逸清香?而用沸水冲沏了一次又一次,茶叶沉沉浮浮,就释放出了它春天雨露的润怡,夏日炎阳的炽烈,秋季寒风的醇厚,隆冬雪霜的清冽。而生命,也只有遭遇一次次的沉浮和坎坷,才能留下人生一脉脉的慷慨、婉约、悲壮和馨香!
是啊,又有诗意的禅香:心只有慢下来,才可以听见灵魂的声音；人只要沉静,才可以感念天地的妙漫。在大自然袤蓦、宽厚、行休、幽邃之中,知会茶心诗镜、物理风华。茶更需要细品、慢品、会品,品舍得、品沉浮、品云烟、品古今、品过往。每一杯茶都不一定一样,淀定下来的都是好景致；每一个人生都不一定相同,绽放激越才会懂得酸甜苦辣。品一切富贵美好皆心之所欲,只要来得踏实、阳光、干净,而非欺诈、隐晦乃至枪炮、刀剑,就是世上的质朴、和平、善良,也是人间的爱与情、山与海、草与花。
林清玄说:所有的遗憾都是成全。《菜根谭》语:常咬苦菜根,才知甜的滋味。喜欢一个季节,找一地阴凉,泡一杯茶香,伴一点音乐,翻一页文字；更有清风呢喃、鸟儿啁啾、绿柳吹拂、花香扑鼻。呷一口浅浅淡淡、啜一心清清凉凉,把自己安放在光阴里、泥土上,和蓝天白云、和红尘烟岚、和雨声星月一起安然静好,生命美矣足矣!
(作者系定西市安定区中华路中学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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