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氤氲罐罐儿茶 □ 包柱生
喝早茶,是家乡岷县的旧俗,那记忆中苦涩又清醇的味道,氤氲的水雾茶香,质朴热火的饮茶情景,让五六十年代的人印象很深。在岷县,每天清早下地干活前,男人们总要“捣”上一回罐罐茶。之所以说“捣”,就是要在茶水在茶罐里沸腾的时候,用筷子头或者小木片不断地向下捣,使其不往外溢出,连续煮沸,才能让茶煮得更透。
父亲这一辈人都说茶能解乏养身,喝罐罐茶是每天劳作之前的第一要事,人们早起洗漱完毕第一件事就是架火熬茶。喝茶时间长了也会上瘾,一日不喝或错过了喝茶的时间,就会出现泛困的症状,只有及时补喝,这些不适才会渐渐消失。农忙时节,家家都起得很早,先熬上浓而酽的罐罐儿茶,美美地喝上一阵子,到地里干活才口不干舌不燥。收工回来,进门第一件事也是先喝一阵子罐罐儿茶,疲劳消除之后才开始吃饭。那时候,谁家过红白喜事,罐罐儿茶那是必备的。
喝茶时的氛围和过程就是一种原生态的美。岷县农家这种古今相沿的独特的饮茶风俗习惯已经有悠长的历史了,到现在岷县大多数农村还把吃早点称为喝茶,去地里干活前,互相问候“茶喝啦?”,“走,到我家喝罐罐儿茶走!”悠闲的老人们也会互相寒暄“没事干了捣罐罐走”。在岷县,逢年过节常吃一种油炸馍,称之为“下茶”,后来才懂得这个称谓的含义,油馍,这是老人们喝茶时最好的面食,因为茶煮得时间长,茶汁过浓,容易引起胃凉胃酸,而这种油馍正好起了中和胃酸的作用,和着浓茶吃下去,健胃暖肠不瞌睡,上下通气不咳嗽。
喝茶主要的用具就是小砂罐儿。但我看到有关资料上把这种煮茶的砂罐说成是小瓦罐,这有点不切实际,可能是因为不了解陇岷等地的茶俗所致。小瓦罐是盛水器具,不能煮茶,因为小瓦罐在制作过程中,烧制时间短,耐火性弱,明火的温度一高就会开裂,即便能用来煮茶,茶味儿也会带有土腥气。而煮茶的这种砂罐属于砂陶罐,烧制的时候窑中最高温度可达到两千度,由于耐火度高,旧时的木匠还有制作首饰的老艺人用砂罐来熬胶销金银,也就是把固态的熔化成液态。所以岷县熟语中也把砂罐称作“煮胶罐罐儿”,而这种特质绝非瓦罐所能拥有。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生活节奏的加快,制作砂罐的匠人越来越少了,制作工艺或将面临失传。如今有的人在煮茶时用上了小铁罐或者玻璃罐,但茶的原味只有小砂罐才能煮得出,喝得出。
以前农村喝罐罐儿茶的时候,都是用火盆,那是一种圆形的生铁铸成或铜制的家用器物,煮罐罐儿茶时,在火盆中间偎上木炭,炭火上放一个圆形铁三角,铁三角上放一个烧水的铁壶,这铁壶主要是用来给大茶罐添水的,大茶罐也烘烤在炭火边,主要方便给小茶罐(因其小,俗称眼眼儿罐)斟水,因为小茶罐很快就煮沸了,需要不断添水,就这样斟七分水后在小茶罐里放一小撮茶叶,煮茶过程就才算开始了,煮沸后,再将一根筷子或小木杆儿(称之为“茶杵”)伸进去,把浮上来的茶叶往下捣,让茶味更浓,然后倒在茶盅(小圆形瓷杯)里喝,茶盅小,图的就是边煮边添热茶的热乎劲。煮出来的茶呈黑红色,乡亲们美其名曰“酽茶”“殷茶”,也就是茶色殷红的浓茶。端起小茶罐把茶汁倒进茶盅,剩下的底子又倒回小茶罐,然后把铁三角上的壶中烧开的水倒进大茶罐,然后再给小茶罐里加水,继续煮,边煮边喝,家乡方言中又把这种煮茶叫“咹茶”(其实就是“熬”的变音),煮茶喝茶时,一般都是火盆边烤上馍,或者烤上油馍(下茶),边喝边吃,慢慢地喝,细细品味,这样煮茶喝茶,茶提神缓解疲劳的作用就明显地表现出来了,喝几盅茶就去地里干活,既解渴又不饿。
我的父亲是一名做茶罐的匠人,所以我耳濡目染,很早就熟悉了烧制茶罐的过程和这样煮茶喝茶的场景氛围,至今历历在目。在岷县,喝罐罐儿茶时,就是准备小茶罐、大茶罐、茶盅、火盆或火炉。煮茶用的小砂罐也就是眼眼儿罐,罐体呈青灰色,底座直径一寸左右,罐高二寸左右,罐口直径约一寸,这种小茶罐有三种类型:有腹部微微鼓出、有底大口小的,口和底一般大的,倒茶时有个貌似鸟喙的茶嘴,茶罐上还镶有一个酷似耳朵的手柄,便于倒茶。这种眼眼儿罐看似粗糙,可熬起茶来却十分实用。
岷地煮茶用的茶叶一般用冲茶,也称老茶、青茶。还有常用的一种是巴蜀古茶的传统产品“陕青”。这些煮茶的茶叶都耐煮,价钱也便宜。也有老人们煮坨茶的,不过花茶和红茶是不能熬煮的。煮茶用的水尤以甘甜的泉水和井水为佳,添至七分满即可。待到水沸时,往其中加入茶叶,茶叶量按啜饮茶水的习惯不同或多或少,一般茶瘾重的人加入茶叶多,茶瘾轻的人加入茶叶少。大多数老人们还给茶里放盐,说是消一消茶里的碱气,放了盐的茶汁似乎更好喝。等到茶熬好,倒出一点到客人和自己的茶盅里,将茶盅端起轻摇几下后又将茶水重新倒入眼眼儿罐中,是谓“回茶”,一股又浓又酽的茶水注入茶盅之内,先敬客人,再倒给自己。这种茶水,颜色又黑又黏浓如药汁。没有喝过的人喝到嘴里会真切地体会到那种苦而涩的茶味儿。但在岷县乡间,却有“能喝下黏稠吊线的茶汁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喝茶人”之说。这样熬煮的罐罐儿茶,后味悠长,陆羽《茶经》中称“若热渴、凝闷,脑痉、日涩、四肢烦、百节不舒,聊四五啜、与堤醐、甘露抗衡也”。茶的如此神奇功效,恐怕唯有茶罐煮出的茶才有吧。
茶能适情陶性,但家乡的这种饮茶风俗更能养性怡情,饮茶拉家常,邻里常亲近,不将就凑合,不嫌过程繁琐,展示了一种安稳与坦然的生活态度,悠然自得的茶俗,互敬互让的人情,使人感受到淳朴的古风,茶香飘浮,乡情浓郁,这又是人内心向往的一种文化氛围了。
本报记者许云鹏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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