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李开红

定西日报 2019-06-23 00:00 大字

□刘居荣

记得在定西农村上初中时,我读过湖南小说家张扬的小说《第二次握手》,一段文字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虽然时间过去了四十年,但仍然让我久久难忘:

辽阔、深邃的大海,有时候风和日丽,碧波万里,有时候却狂澜怒涛,风险浪恶。然而,不管它以什么面貌出现,不管它有着怎样变换无羁的性格,却总是充满活力,汹涌澎湃,永无止息。无论在港湾、海峡、沙滩,还是在礁石、激流、航道,处处都有浪花在激溅。那一簇簇银白色的浪花,不是向人们报道着海洋的脉搏不停地跳动着的讯息吗?

在我生活的洮河边一个被称作木厂的住室里,我收到了岷州青年农民作家李开红的散文随笔集《过客絮语》。我一再地强调农民作家,是因为我也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作家和诗人,这是我第二次收到李开红的作品集里,第一次是他的中篇小说集《遥远的情歌》他2013年留在定西工作的朋友雪舞那,后来,我去定西,雪舞交到了我手中,上面工工整整地题写着“敬赠刘居荣先生雅正,李开红2013年8月4日”。我认真地读完了他的小说集,但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现在,我接到他的散文随笔集《过客絮语》,上面仍然写着:“敬赠刘居荣先生批评,李开红2019年6月11日”。时隔六年,我两次收到他的文学作品集,我为他惊喜,我为他这位苦难锻造的岷州汉子祝福。我第一时间在我的微信里写上了:“李开红,岷州人士,倔强人士,苦难的生活成就了他昂扬向上的性格,为开红文友喝彩!”

说实话,我读了李开红的文学作品之后感觉心里很疼,他和我以及所有陇中的农民兄弟一样朴实、真诚厚道,他的生活和我的生活极其相似,我们都是在苦难里浸泡成长,有所不同的是我生活在定西,他生活在岷县;我是定西第一位专业作家,他是业余作家。在这个被经济折腾得异常浮躁势利的时代,我始终不忘初心,仍长年累月认真坚持写作着,可以说,文字就是我所有的生活了。

李开红的文学作品无不渗透着自己生活的万般艰辛:那个初中毕业没考上师范只能推着自行车串乡走寨换糖杆维持生计的少年,充满利欲的呼喊搅扰得所过之处的村庄鸡犬不宁;那个因为贫穷在情感的道路上一路狂跌跟斗,跌得头破血流伤痕累累的落魄小男人,现在真正成长起来。陇中的十万大山记录下了他沙哑的声音,每一条大道小巷拓印下了他灼热脚印,每一粒沙石与泥土珍藏着他苦涩的汗水。在东秦岭西岷山广阔的怀抱里,我被贫穷逼迫着,像一只被狼撵奔命的藏羚羊,足迹遍布洮河两岸的山山水水,角角落落。为了养家糊口,他曾经四进桑科草原挖春草、挖秦艽,差一点死在西可河的山谷里;变卖了奶奶跟媳妇喂养了一年半的两头架子猪到深圳创业,跑了十几家用人单位,都因没有拿得出手的文凭未找到事做;又赴汕头,懵懵懂懂地让黑中介骗去了所有盘缠,挨饿整整两昼夜,遇一好人(汕头的一位空军士兵,不知姓名。)方才回到家乡;后又北上内蒙古砖瓦厂,做超强度的体力活,终因单薄的身体吃不消而辞工;西赴新疆阿尔泰,遭遇世界上最黑的黑工头,吃饭没油没盐,一天三顿黄馒头加稀饭,干活没日没夜,加班不加饭也不加钱,早上起来,尿的全是血尿。据一位工友悄悄透露,做饭的大师——老板的小姨子竟然得的是乙型肝炎。苦熬了四十多天,一分钱也没领到,而且还不让走,于是硬着头皮趁着黑夜夹一床破棉被逃出了那个永远难忘的贼窝;后投奔石河子147建设兵团的妻子的外公外婆,在那广阔的土地上,掏棉花苗,拔草,定棉花苗,干了一个月,浑身解数都使尽,适才挣了1348元人民币,总算是挣到了出门打工的第一笔钱。

孟子说,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后来,我通过与岷县的文友包容冰、涛声、郑文艺等朋友交谈以及在李开红的字里行间,知道了他生活的艰辛,从小父母离异,跟着爷爷长大,后因无钱上学,开始独自闯荡社会……

1998年底,他与朋友合资做起了药材生意。现在他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年轻不再。在文学这位伟人面前,我的成长似乎相当缓慢,依然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小毛孩。只能说,我这岷山沟壑里的一滴水,刚刚试翅于故乡的洮河,距华夏民族的母亲河——黄河,还有若干个日日夜夜的历程,与梦想中的大海,更是遥遥无期,还需要准备足够的干粮。

评论家、鲁迅文学奖评委、甘肃省委党校教授杨光祖在李开红的小说集《遥远的情歌》的序中说:“有一次,到某乡村去,一位热爱文学的中年诗人告诉我,如果没有文学他活不到现在。当年他遭受命运的重大打击,是文学让他活了下来。”李开红何其不是这样。

文学究竟是什么,什么才是好文学,真的无法说清。生活的赐予,生活的艰辛,让他有许多话要说,这便成为了李开红的文字。中篇小说集《遥远的情歌》共收入中短篇小说16篇,二十四个故事,从传统的文学分类来说,小说属叙事类文学。小说就是讲故事,这是铁定。不论是现实主义小说,还是先锋派小说,都离不开故事。李开红的这些故事,以岷州为发生地,上起明朝末年,下至新世纪初年,贯穿皇权独裁社会、民国时期、解放初期、人民公社……每一个故事,情节都曲折生动,好看耐读。或吊诡惊骇,或诙谐幽默,或惨烈悲壮,或哀婉忧伤,或缠绵悱惻,一股劲地把人往小说里拽去,让你对故乡岷州浮想蹁跹。但这些故事绝不是作者瞎编出来的,倒好像是如鱼儿一样从生活的湖水里蹦出来,恰好被在湖边干活的小说家捕捉。无庸置疑,生活产生故事,也产生小说,小说的源泉是作家抓住了生活。米兰?昆德拉说得很对:“小说家既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预言学家,他是存在的勘探者。”小说家李开红把生存的岷州土地,作为一个整体存在,不断地进行深度地勘探,并广阔地呈现出来,于是让人们看到了岷州的历史和现在,也就能预言岷州的未来。

李开红叙述的岷州小说,是极具异彩的地域小说。美国福克纳的南方小说,中国余华的越地小说,莫言的高密东北乡小说,曹乃谦的雁北小说,都是名副其实的地域小说,描写的都是他们家乡的故事。这些地域小说的特点,表现了近似裸生活的原生态生活,有着原生态的语言,原生态情节、原生态的人物,但绝不是自然主义方式,而是尖锐地穿透了作家的心灵模板,就像原生态的洋芋芽尖锐地穿透了原生态的土地一样。原生态存在着最本真的原始人性,人性在人类中是相通而普世的,凡人性的都是世界的。如此,地域小说对一个国家来说表现了国民性,对世界来说则表现了人类性。李开红的小说,虽是写地域生活中的原生态,似乎有些古老和陈旧,但是新时期出现的有时代印记的现代小说,总体上用的是现代小说技法。李开红很注意情节模式的设计,做到在情节的曲折性上不失合理性。每一个情节都联通着数个情节,有着故事的生长点。一个完整故事可以在情节断面和叙述对话中完成,叙述保证了故事的原创性。在情景描绘上,情和景的搭配恰到好处,叙述视点和描绘重交合于一点,形成了情景上的平行对应关系。有些小说在情和景的互动中采用了象征主义手法,如《黑鸟掠过的村》,黑鸟的黑色巨翅掠过了那个黑色的年代,使那个时代更黑暗。很像著名作家端木蕻良写于抗日战争另一黑暗时代的《雕鹗堡》,怪鸟雕鹗的黑色巨翅也掠过一个闭塞的小山村。李开红的黑鸟意象仅是一种象征,尚未达到荒诞和魔幻。地域小说家莫言在长篇小说《蛙》中,影影幢幢浮现着真实的荒诞和魔幻。南美洲的魔幻小说也是一种地域小说,荒诞魔幻也是地狱小说的技法。李开红小说擅长意象营构,“当归”和“花儿”两个意象,在故事进展到最后时,都生长成了社会历史文化符号。李开红的小说文本又是开放性的,古典文学也有所继承。《山中奇闻》四篇,故事底本在岷州方言中,在形式上却接近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

从人文思想的指涉上来说,《苦苦一笑》《遥远的情歌》《迁移风波》和《来生债》等,都应划入当代优秀小说之列。今时代似乎不需要英雄了,在文学上似乎也不需要划分绝对的好人和正面人物及反面人物。优秀小说家创造的优秀人物,应当是最能呈现人类本性的人物。当代小说家应对这样的人有感情,变成自己作品中的人,对他们倾注感情,在感情中写出思想。“一部情感的作品不可能没有思想,这是非常自然的。感情愈深刻,思想也愈深刻,反之亦然。”(别林斯基语)

应该记住,怎样看待生活和人,怎样对待生活和人,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是一生都要学习的要紧事。李开红还应该把自己文学的洛阳铲,更深地插入人性深层,多挖出一些生活的宝贝,如对乞丐性的挖掘。李开红对乞丐社会性的剖析是有力的,但乞丐还有宗教。《圣经》中著名的乞丐拉萨路,这一个意象指明乞丐可以上天堂,坐到上怀里。不义富人应该下地狱,水也喝不上。乞丐还是一种动物本能,有些动物也有乞讨行为。除开乞丐村小寨的职业乞丐,不少人身上也有乞丐性。遍地贪官跑官要官,就是典型的官场乞丐。职业乞丐乞讨,至少他们相信人间存在着善。具体来说,李开红小说的主题旨意,是具有丰满具象历史性的,表现岷州的当归情结,“花儿”情韵,浪子情怀,食色人性,宗教底蕴,悲悯视界,光明隐喻。宗教是人类对苦难和死亡的感受、思考和觉悟的精神文化表现。贫穷困难而又屡经战乱、动乱的岷州佛风炽盛,寺庙林立,信众蚁行。生于斯长于斯的作家李开红,在他的心底,也在他的作品中沉伏着一脉筋络连绵的宗教情。《山中奇闻》四篇,明显地昭示着深厚的宗教底蕴,实是佛理的实证故事。

散文随笔集《过客絮语》讲述的是作者李开红自己的生命流程,也是作者的个人自传。这个可怜的孽障娃娃,被亲生父母遗弃,由爷爷奶奶含辛茹苦养活他、养大他,养成了他健全的身心,并拼尽全力让他上学受教育。贫穷、饥饿、屈辱如影随形,影响着他的童年少年。靠着羌藏民族遗传基因,岷县的灵山洮水把他养成了身高1.8米的男子汉。他经历过作为农村与城市低端人口的无尽苦难,如务农兼做农村小摊贩所赚不足温饱之资,外出打工被老板压迫剥削,又遇恶人欺凌,遇到善人救助,带着人性善恶的觉悟得以回乡。最能养岷县人的还是岷县的水土,它在家乡建构了生存基础。

文学天赋的巨大与厚积的生活资源,把他推进一发不可收拾的文学写作,一部小说集与一部散文随笔集证明着他的文学成绩。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养一方作家。他于2012年出版的小说集《遥远的情歌》,引来了文学界的惊喜瞩目;六年后,2019年将出版的散文随笔集《过客絮语》,收录33篇散文,其核心聚拢于“情”字。同时,李开红以血泪文字祭奠自己故去的爷爷奶奶。

对于优秀的作家来说,他生活于原生地的方言土语,才是形成他个人风格文学的母语。李开红用岷县方言土语刻画人物,皆是画龙点睛,人物立刻鲜活。李开红的小说《遥远的情歌》,写于青年时代,气势飞扬扑凹。在写《过客絮语》时,己进入中年,青春状态已收敛不少,理性覆盖感情,喟叹中的思考更能感人,这是很大的进步。

李开红并不是过去意义上的乡土作家,无限热爱乡土的他已是把乡土叙事与乡土抒情和四边广阔世界紧密勾连的时代性作家了。曾经边化的岷县已在高速铁路、高速公路的串接中,和各地各域时刻进行沟通交流。手指一点跃入手机或电脑的互联网,不到一秒钟岷县就成了世界的可见部分。岷县跟世界打声招呼,世界就给岷县回应。李开红并不把叙事抒情的对象移位,仍咬定岷县不放松,仍是把新时代变化着的新鲜气息注入到岷县血肉里去。自己在成长,岷县也在成长。在双方彼此对应的过往生长发展中,以及和以后的生长发展中,李开红都必然是由岷县一方水土养育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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