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访杜牡丹本报记者 许云鹏
杜建忠是陇西县一位爱牡丹成癖的老花匠。
今年81岁的他,种了大半辈子牡丹花,以至于人们都忘了他的真名,而是直接称他“杜牡丹”。
第一次拜访2015年12月
我们去拜访时,杜牡丹一只耳朵已不太好使,说话时,只能贴近他另一只耳朵讲。
我们开始聊种花。
本想他有一大堆话要说,他却偏偏没话了。
我们问他的牡丹为什么种的好,他只是回答了一句,一辈子就爱了个这么,然后又不言语了。
我们指着窗外冬季相对萧瑟的牡丹园,问他是不是这个季节是种花人也比较清闲的时候,“一年四季,个(方言,我)都闲不住。”他说。
说着,老人把我们领到园子里,叫杜家婶取来他的种花工具演示给我们看。
先是一把刷子。他介绍,冬季牡丹休眠时,他会拿个小刷子,把园子里每一株牡丹的每一枝枝干都刷干净,不让上面沾有枯叶、蜘蛛网及一些虫卵等脏东西。
然后是一根奇怪的棍子。
在每株牡丹的根茎附近,如果地面上有细小的裂缝,他也会拿一个一头有些尖的类似缩小的象牙一样的木棍,把那些裂缝戳实。他说这些裂缝如果不戳实,有冷风钻进去,就会伤害到牡丹的根。
最常用的,是两把已经被用得很光滑而且磨掉了前半截的小铁铲。
看着一园子正在寒冬里生长的牡丹树,我们想和老人聊点高兴的话题。
我们问,一年花儿开的时候,到你这里看牡丹的人多得很吧?
他说:“就是多,老人娃娃,男人婆娘,都有,不过都是来看热闹的,真正能看懂牡丹的人越来越少了。”
“现在都是来照相的。”
我们问,会看牡丹的人怎么看?
杜牡丹回答,会看牡丹的人,看见自己感兴趣的花,会盯着一朵花看上很长时间,他会看花的花型,花瓣的颜色,花蕊的形状,花瓣的层次,一片花瓣上颜色的变化等等。
他说,前些年北关有位姓马的老人,当时快90岁了,在他家看牡丹时,发现一株叫“雨过天晴”的,老人盯着看了很久,最后干脆跪到花前看,眼中流着眼泪,嘴里还念叨着,怎么把你到这里来了……
我们聊起种牡丹这么多年,他自己有什么遗憾,他说,早些年他在附近一个叫郭家门的村庄里见过一株和烧水壶(直径大约30多公分)一样粗的牡丹,当时,牡丹的主人对它照顾得不太好,看着有些衰败的迹象,他想出钱买下,可是主人不卖。
于是他又给花的主人讲该怎么把花照顾好,人家也不爱听。
回来后他一直牵挂那株牡丹,后来,他托人打听,得到的消息说,那株牡丹死了。
他自己赶紧跑去看,原来长牡丹树的地方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他问主人,牡丹呢?
主人说,死了。
他问,死了,那牡丹树呢?
主人说,烧柴了。
现在说起,他还满脸遗憾的表情,口里感叹着说,可惜了,我再没见过那么大的牡丹,当时他也不卖,也不听我的话……
第二次拜访2016年3月
时值初春,满园的牡丹树已经长出了长长的新枝芽。院子北面靠墙暖和的角落,碧桃花已然盛开。
我到杜牡丹家是下午三点左右,两位老人正在园子里忙碌着。
此时,他的视力已经不太好了。
在干活的过程中,总是一会找不到剪刀,一会摸不见线团。在看用来矫正牡丹枝干的竹棍时,要将棍棍举到半空中,然后眯起双眼,仔细瞄半天,才好掌握竹棍的长度是否合适。
他的听力也不好,别人讲话要很大声地讲他才能听到。
相比,年纪和他相仿的杜家婶身体要比他好许多。
杜家婶干活也利索一点。
在杜牡丹矫正成功一株牡丹苗时,杜家婶已经把身边两三株苗子收拾好了,然后再挪过来帮他。
在这个季节,这约一亩多地大的园子里的每一颗牡丹,他们都要这样仔细地休整一遍。
有一株花苗,由于杜牡丹没有看清楚,选了根折了腰的竹棍加固矫正,被回过头帮他的杜家婶发现了,要拆开重新返工。杜牡丹不让拆,两个人发生了争执。
杜牡丹说,能成。
杜家婶说,不成。
杜家婶说,剪开。
杜牡丹说,不剪。
对话反复几次。
最后,杜家婶说:“叫你弄不成就垕(方言,不要)弄了,我一个人弄,一早起来还劝不住,犟着非要弄,弄起又弄不好,弄这着做什么哩?”
听完这一段话,杜牡丹也就不说话了,缓缓地半蹲起身子,把屁股底下的小凳子往旁边挪了一下,再坐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了。
趁他休息,我和他聊了起来。
我先问他的身体状况,他叹了口气说:“暂阿门说里,说不好起,吃着来喝着来,饭量么减,一大碗饭吃上时还感觉不太饱”。
“说好起里,腰椎、颈椎都不好”。
“眼麻了,耳聋了”。
“这只眼睛看人只能看见影子,脸面上看不见。”他指着眼睛比划说。
说话间,杜牡丹看见杜家婶要把一枝稍粗的牡丹树树根另外长出的枝条用小石头压埋到土里,好让它再生根系,长成一窝单独的牡丹树苗,就又熄灭手中的烟,挪过去帮忙。
此时我眼前的图景,是那四只因常年劳动磨砺地十分粗糙而苍老的手与牡丹枝条组成的小世界。
先是老汉的,一只手轻轻扶住牡丹树的主枝,一只手轻柔地握着牡丹嫩枝缓缓地往下压;接着是老婆婆的,一只手拿着小铁铲在地上挖出一道小土沟,还有一只手直接插在土里,把其中较大的土块一颗一颗地捏成土面面。
鼻腔里,有泥土、牡丹枝芽和远处碧桃花的味道。
眼睛慢慢向上移,望见他们的神态,就像正在侍弄一名刚刚出生的婴儿。
头顶,正在朵朵白云之上西移的春阳,永恒地温暖着大地万物。
第三次拜访2016年5月
杜牡丹,本名杜建忠,家在陇西县红旗村王家门社,十年前这里还曾经有大块的农田和菜地,只有零星的房舍点缀其间。
如今当年的景象倒了过来,农田和菜地成为点缀。
一院院钢筋混凝土房齐头秃脑地冒了出来,水泥墙和路的灰色成为这里的基本颜色。
不熟悉的人走进去,就像走在一座巨大的灰色迷宫里。
虽然我来过几次了,但每次来还要仔细辨认,不然也会走错。
还好,这些灰色像是一种冗长的剧情铺垫,眼睛感觉厌倦时,一推开杜牡丹家的门,那满院子正在盛开的牡丹,如同一股千百种色彩的暖潮,充盈人的眼眶,将你带到视觉享受的高潮。
好像牡丹带给我的视觉享受。今天的杜牡丹老人也让我眼前一亮。
和前几次不同,今天我见他穿了一身新衣服,侧身半靠半躺在院子里的圆门前晒着太阳。
“杜家爸,你今天穿地还炫(方言,形容人穿的漂亮,好看)”,我问候他。
“唉,后人昨天把地用水放过了么”,他回答,“水放过是地里进不去人了。”
原来,杜牡丹儿子知道照每年的惯例,这是牡丹盛开最好的时节,再加上是五一假期,所以这两天来观赏牡丹的人一定会很多,如果他不把园子用水灌湿,杜牡丹一定还会穿了劳动穿的旧衣裤,去园子里劳动。
一年到头辛苦,这两天也要教父母亲体面地和来赏花的客人一起高兴高兴。我猜他这么想。
“现在花正开,地里没做的了么?”我问他。
他说:“唉,反正我是个闲不住,手里要有个事干哩,唉,你叫我像这样没事干定定地待着是待不住。”
说着,他抬起双手说:“你看我的手,你的手有我的这么细发吗?”
我笑。
他也笑。
这时已经是早上十点多钟,院子里到处都是前来观赏牡丹的人。
我凑上前和杜牡丹老人聊天。
从他的口中,我知道他在解放后上过扫盲班,学会了读写和简单的数学运算。后来也正是这段学习经历,使他被选为公社生产队里的会计。
正和杜牡丹聊天,杜家婶拿了装工具的笸箩和几根小棍子从我们眼前走过。
我跟过去看。
原来她发现有一株牡丹幼苗因为离路太靠近,被人不小心踩倒了。她先拿一根细直的竹棍直插进地里,用绳子将已经倾斜的牡丹苗固定端正。然后拿铲子将花株周围被踩实的土壤重新铲松,再用水壶浇上些水,最后又用斧子将一些粗木棍钉在那株花的周围形成一圈小小的花篱,以防花再被游人误踩。
杜家婶告诉我,别看那株花小,那是一株名叫“冠世墨玉”的牡丹花,被踩伤了怪可惜地。
看杜家婶忙完,我回到杜牡丹那里,想跟他聊聊牡丹。
我说,你们家养的这些“冠世墨玉”真漂亮。
他说了声“就是”后,并没有将话题向我的方向深入,而是转过去说:“今年牡丹稀的很”。
我知道这是因为前两年他家的一些大株的牡丹大多数都卖掉了,现在长起的大都是只有四五年花龄的牡丹。
于是我说,可能是今年前半年气候凉的缘故。
他说:“再有两三年就又长好了。”
第四次拜访2016年10月
这次拜访,我们再次说起他养牡丹的事。
杜牡丹回忆,外奶奶家解放前就养牡丹,只是当时生活困难,家里养的牡丹很少。
他自小一直喜欢牡丹。当时陇西一些大户人家,在自家私人花园里都会养许多珍惜花卉,其中当然包括牡丹。
老人记着自己小时候,一次路过当时陇西著名乡绅汪奎武家的花园,只见花园门开着,一园子花开得正好,他就忍不住站在门口往里看,这时汪奎武正在一座亭子旁边赏花,看见他之后,一边招手一边说“拿(方言,过来),进拿,进拿看。”他才敢进去看花。
老人记得许多那时陇西城里养花养得好的人家。
后来,自己也开始养。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经济困难,养的少。
杜牡丹老人真正大规模地养牡丹还是在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期。
在莫方信、陈仁两位老先生写于1994年11月的一篇关于陇西牡丹的文章里这样记载:“花农杜建忠前后15次出圃牡丹1205株,收入36944元,给其他花农作出了榜样”。
他家出售牡丹,离我采访时最近的一次是在去年这个时候。当时老人正在住院,买花的老板雇人在他家挖花。老人叮嘱杜家婶哪些花能卖,哪些不能卖。于是,杜家婶在医院和花园间来回跑。
有四株名叫“雨过天晴”的牡丹,是老人列出非卖品名单上的。
老人说起这个品种时讲:“雨过天晴,多数人还把这个品种的牡丹不当一个好花儿,它是白花变种后花瓣颜色沾点水红的一种花,花的颜色就像是天爷刚下过雨以后,哗地一下猛放晴以后清亮的天空一样,过去的老人就给这种花安了这名字——雨过天晴。”
可是等杜家婶跑回家看到时,挖花的人已经将这4株“雨过天晴”挖了出来,正在装车。
“高都(方言,我们家的)老婆子当时就过言(方言,指代对方)火了”,老人说,“对方老板也好,忙说行行行,这4株花我们再另付2000元。”
我问:“那就这么挖走了。”
老人说:“挖走了,已经挖出来了着……”
我问老人:“你见过的最爱花的人是谁?”
老人想了半天说:“说不来,也是天生的一种人,养花儿要有盘头(方言,恒心、耐心)哩,盘头要大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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