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月里来
□王宏彦
人有时会有很多的机缘巧合,遇见了,便觉得喜欢,从此也就刻印在了心里,外界偶尔不经意的碰撞,心中柔软的地方便会怦然而动。
譬如我对山歌从不喜欢到一丝丝痴迷。
故乡人也唱山歌。通常是男人女人去地里劳作,劳动累了或者看见漂亮的异性了便会来一段。但唱词粗俗直白,调子也直来直去,喊叫的成分多于歌唱的成分,故而一直就不喜欢家乡的山歌。
那年在临洮工作时,五月的某个周末和同事骑车去康乐。路途不远,一路山清水秀,绿荫成行,水磨吱咛,百鸟歌唱。到康乐后,我们在县城找了家回民茶馆,坐下来,要了杯盖碗茶,慢慢品起来。开茶馆的是一位白须冉冉的老人,和蔼可亲。屋子不大但是一尘不染,茶具干净可鉴。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虽然已经改革开放,但是物质依然贫乏。想要喝一杯好些的茶,要翻山越岭去康乐,因为那里聚居着很多回民,他们有好茶。我们坐在宽敞明亮的家庭式茶馆里,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着回乡风情,心情特好。
茶馆的柜子上有一台小小的放音机,正在播放着磁带。开始感觉音乐蛮好听的,似曾相识,好像有《花儿与少年》的元素,但又不像。老人说这就是他们康乐的河州花儿,好听着呢,有机会你们去莲花山、松鸣岩听听,那里每年都有花儿会,那才是花儿的海洋。
“黄河的个就皮筏子呀下来了呀,牡丹月里来呀,山边的个就花儿们,金晶花儿开呀,笑了呀。吃粮的个就阿哥们呀,回呀来了呀,牡丹月里来呀,救命的个就活神仙,金晶花儿开呀,到了呀。”旋律如山间溪流,汩汩而来,千转百回,清心润肺。那种柔情似水、荡气回肠的曲调,更有着清新婉转的词语,让我第一次感觉山歌也能如此扣人心弦。小时候听故乡人唱山歌,都是那种呕哑嘲哳之声,就以为山歌都不好听。那一刻我突然感觉以前对山歌的偏见,原来皆源于我的无知与浅薄。
好一声悦耳动听的“牡丹月里来”,这是一种多么优美的呼唤啊。和风习习,香满大地,在青翠欲滴的庄稼地里,痴情男女一声声如情似水的“花儿”在回乡流淌。“牡丹月里来”,来的少女也必然如牡丹般俊俏美丽,来的少年也必如牡丹般多情干散。
老人说“河州花儿”有很多“令”,每个“令”都有自己固定的唱法,很多“令”也有几句固定的歌词。如“白牡丹令”大家都这么唱:远看个嘛就黄河一呀条线也,阿哥的白牡丹也,近呀看个黄河是,笑我的花儿海呀边。远看个嘛就尕妹黄呀金莲也,阿哥的白牡丹也,近呀看个尕妹子,笑我的花儿牡呀丹。老人情不自禁地给我们唱了起来,曲调悠扬,水波涟漪,春风四起,韵味无穷。
我问花儿里怎么这么多唱牡丹的呀,老人捋了捋胡子笑着说,我们就是喜欢牡丹,就连刚才给你们冲的茶水也叫牡丹水。我们正在诧异,老人笑着说,滚开的水,咕咚咕咚地翻滚,像不像盛开的牡丹?
这又是一个奇妙的比喻,第一次听说,就让人浮想联翩。这里的人,竟然以如此细腻的心情,把一壶滚开的水唱成了姹紫嫣红、芬芳四溢的牡丹花!
老人说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康乐人家家户户、旮旮旯旯儿都栽种牡丹,现在正是牡丹盛开的季节。牡丹起源于我们河州,就连武则天的牡丹也是从我们河州运送去的。有空了你们去临夏看看,那里的公园里、路边上都是牡丹,牡丹是我们河州人的神花。
我不知道牡丹是否真的起源于河州,武则天是否从大西北移栽牡丹到洛阳,但是遍布于此的史前彩陶作证,遍布于此的恐龙化石作证,遍布于此的青铜玉石文明作证,传唱了几千年的花儿作证,这里确实是大夏王朝的发祥地,是中华文明的起源地,是一片可以忘却但永远不会被抹去的热土。
在临洮工作的几年,我们利用节假日去莲花山、松鸣岩参观了花儿会。所到之处,人山人海。充耳所闻,尽唱牡丹。
花儿哈流传了千万年,唱红了河州的牡丹,花儿哈代代地往下传,唱不完心中的少年。
白牡丹白者赛雪哩,红牡丹红者破哩,尕妹的旁边有人哩,没人是我陪着坐哩。
听着这些优美的花儿,脸也会发烫,心里也会柔软,情绪也会高亢,梦也会灼热。
后来离开临洮到了故乡,在康乐种下的牡丹花儿却生根发芽,蓬勃郁郁地生长了起来。六月六去高寒的石崖寺听“花儿”,去岷县二郎山听高亢婉转的“啊欧令”“两莲儿令”。一人唱,万人和。山花朵朵,伞花朵朵,红男绿女,歌声阵阵。唱得白云不挪步,唱得草绿花儿红,才发现洮岷花儿也醉人。再想故乡的山歌,虽然曲调简单了些,虽然俚语单纯了些,但那也是千百年来原乡人的心声。如果你也去山野劳作,在身累的时候美美地喊两嗓子,也是蛮舒坦的。那火辣辣的词句也能把大山羞得泛绿,也能把漳河羞得滞留。
其实大多数地方的花儿会均在春天最浓的时候举行,百草泛绿,百花盛开,牡丹绽放。有了一点空闲时间的人们踏着春情,要么谈情说爱,要么抒发胸臆,借着盛开的牡丹吐尽心中块垒。唱一个五谷丰登,唱一个男欢女爱,唱一个山川秀美,唱一个古往今来,唱一个牡丹月里来。
牡丹月里来,在春天最美的时候,在你我最鲜美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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