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 ◇钟翔
早上读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到“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诗句时,停住了。想,那时的桑树或不高,或鸡体极为精瘦、灵动、野性十足,不然怎么会在桑树与桑树之间来回地飞跃,在高高的枝头上清脆地啼鸣呢。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鸡驯服得很,亲和得很,羽毛光滑油亮,随处就能找到食吃,身子肥大,连高些的崖坎、矮墙都飞不上去,何况是树巅呢?
鸡,使人不由得想起静怡、安详、淳朴的乡村生活来。
我家在康广公路边的一个小村庄里。广阔的川原上,是一块块平整的肥沃的良田。逶迤的流川河水,日夜不停的潺潺流淌着,清澈剔透,倒映出两岸的树木、庄稼、挑水的人影。村子周围,长满各种树木,翠绿茂盛,层层叠叠,荫护着房前屋后。麦场上、田间地头、农家院落里,都能看见鸡的影子。它们三五只,七八只,或悠然自得地在草垛下随意觅食,或在菜圃矮墙头上来来回回地走动,或在墙根刨开一个个松软的土坑,静静卧着,不时用翅膀把旁边的干土,扑哧扑哧撩到身上,给自己降温。
家有三件宝,鸡叫狗咬(吠)娃娃吵。这是乡里的一句俗语,是说一个农家里,一定得有鸡的鸣叫、狗的狂吠、孩子们的吵闹,得显示出蓬勃的生机和活力,这个家才会一步步兴旺起来。鸡,被排在了首位,可见鸡对于一个家庭,以至于整个村庄,是多么的重要啊!
刚孵出来的鸡的幼仔,黄黄的,毛茸茸的,小孩拳头般大,叽叽叽叫着,藏进老母鸡翅膀和肚子底下的羽毛里。天热时,就探出小小的脑袋,芝麻一般大的圆眼睛,骨碌碌胡乱转动着,什么都觉得好奇,在看外面世界的变化。胆大些的,左摇右摆走出来,开始在地上学走路,不上半天就会了。我常常惊叹于雏鸡的生存能力,出生后就开始自己走路,自己觅食,不上一月,就能离开妈妈,独自过活了。这跟被称为万物之灵的人类相比,人就差劲多了。人称自己为“万物之灵”,只是人类自己在说自己的好话,在给自己戴高帽子,自己在表扬自己而已。这事,鸡,雷声,蚂蚁,风,尘土等许多事物,是根本不知道的,不明白世上竟然还有这样自吹自擂的事儿。
雏鸡来到世间,受到了母鸡时时刻刻的呵护和关爱。可能是不服水土的缘故吧,刚出生的幼仔,有的得了病,蔫蔫的,小翅膀耷拉下来,瑟瑟抖着。不久便躺在地上,蹬两下腿脚,扇一阵翅膀,软软的,就不动弹了。我拿一根小木棍儿,蹲在身边,拨弄来拨弄去,一动也不动了,身子僵硬起来。小心地捧在手上,还热热的,但再也站不起来,不能跑动了。
天亮后,母亲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匆匆跑到鸡窝,仔细查看雏鸡,给它们喂食。有时,见到一两只死去了,已经变了形,扁扁的,躺在窝里。是母鸡不小心踏死的,还是病死的,说不上来,心里罩上一层愁云,郁郁的,整天难以散去。
我亲眼见过老鹰叼小鸡的场面,真是颇为吓人。老鹰明明还在高高的天上,离地面很远,悠悠盘旋着。人如果稍不注意,突然就下来了,箭一般快,瞬间射到了地上,大翅膀一展,将还没有明白过来的鸡仔抓起来,拢在怀里,忽悠绕一个圈儿,一下子又飞起来,径直窜到高远的天上去了。等老母鸡明白过来,发现自己身边的孩子被叼走时,已经晚了,悔恨莫及。抬头看时,连老鹰的影子都已经看不见了。
老母鸡整天咕咕咕、咕咕咕地叫着,吆喝着身旁的幼仔,或在阳光照着的院子里啄食,或在崖坎下的松土中刨挖,或走出家门,在墙根、土路上转悠,找吃虫子。阴雨天气,温度下降,叽叽叽叫着的雏鸡,直往老母鸡身子底下钻。老母鸡见幼仔缩着身子,抖着羽翼,来到自己身旁,就连忙张开大大的翅膀,让一只只雏鸡钻进来,用自己的体温,暖和着小鸡的身子。
鸡仔过夜,很是危险。那些狐狸、野狗、野猫等动物,趁人熟睡,没有防备之时,就偷偷窜进家门,钻进鸡窝里吃掉。家人以防不测,就把鸡仔装进一个铺有麦草的纸箱,拿到自己的睡房里。等长大了,能飞上飞下,顾住自己时,就放心了。
家里的门道,茅房,厕所,都是鸡安身的地方。在高点儿的土台和墙墩,取来柴棍和砖瓦块,和上搅拌的泥水,搭成一个个小房子,里面填进麦草,就成了鸡窝。有的在半墙上横着支起一块平放的木板,就成了鸡架。每到天黑或天亮,就听见许多鸡上架、下架时扑棱棱、扑棱棱飞动的声音。
鸡很是平和、亲近、温良。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的小木凳上,围着木桌吃午饭,大大小小的鸡们,就围在四周,伸伸脖子,拍拍翅膀,叽叽咕咕叫着,来来回回转悠。扔过去点馍渣或饭菜,鸡们就争着吃起来。去麦场拾掇打碾后的麦子,鸡就跟在人的屁股后头,时前时后,忽左忽右,或啄食场边上的麦粒,或跑到收割后的地里,找吃嫩草、跑动的虫子。
小时候,政策刚刚开放,父亲有过一阵子贩卖鸡的经历。麻麻亮,我们小孩还在梦中时,父亲就起床了。匆忙吃点儿母亲端来的烙馍,喝几口茶水,自行车捎架上帮好背篓,迎着夜色,朝几十里远的临洮县城骑去。傍晚太阳将要下山时,听到自行车叮铃叮铃的响声,就知道是父亲来了,一背篓叽叽呱呱乱叫的鸡买来了。取下背篓,揭开盖着的麻袋,胡乱跳动的鸡们一下子窜出来了,满院子乱跑,有十几只,多的时候达二十多只,有公鸡,有母鸡,有红色的,有黑色的,还有各种各样颜色的。
这些鸡是从不同人家、不同地方的人手里买来的,是互不认识的、陌生的。离开了原来的地方,在很远的新的环境里,走到了一块儿,在一个院子里走动,啄食,共同生活一段时间。母鸡们性情温和,初到一起,厮磨一阵,就彼此熟悉了,习惯了,慢慢亲近起来。公鸡羽毛漂亮,尾巴高翘,体形大,脖子长,性子野,喜争斗,要融洽起来,和睦相处,免不了要来一番争斗,分出高下,定出鸡群里的大王,才肯罢休的。
公鸡争斗的场面极为惨烈。争斗的两鸡,相向而立,面面相觑,高昂头颅,撑开脖子上的羽毛,竖起充血的鸡冠,睁圆两眼,死死盯住对方,啄击对方的鸡冠。你进我退,我退你进,闪闪躲躲,来来往往,寻找攻击的有利时机。多个回合过后,弱的一方,鸡冠被啄破,鸡毛被啄飞,口里吐出一串串热气,支撑不下去,就赶紧低头,认输,匆匆转身离去。赢方也不去追赶,放过了,拍打拍打翅膀,松懈下来,兜几个圈,咯咯叫三两声,似乎忘记了打架的事,悠然踱到另一边去了。
母鸡下蛋,是农人最为喜爱的了。夏秋天气炎热的时候,看见肥大的母鸡咕咕咕叫着,在院子里转圈,在地上用爪子刨挖,就知道是母鸡在找窝,要马上下蛋了。母亲见状,就急忙跑到麦草垛跟前,抽来一大抱,铺在鸡窝里。母鸡迫不及待地钻进去,卧下来。不上十分钟,就听到母鸡咯哒咯哒的一边叫着,一边扑扇着翅膀,跑到院子里,来给家人告诉下了蛋的好消息。
有些母鸡身子轻巧,敏捷,到了下蛋的时候,就走出家门,专门来到场沿上的草垛顶,或者柴垛的杂草堆里,静静地下蛋。麦场离家较远,母鸡下蛋后的叫声往往听不见,不知道母鸡在外面下蛋的事。有时,我们小孩在柴草垛跟前玩耍打闹,不经意间突然发现一窝鸡蛋,三四个的、七八个的,挤在一块儿,就显得特别高兴,如获至宝,赶紧一个个拾进帽窝里,端起来,笑容满面地往家里跑,告诉给大人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公鸡打鸣,可是村庄里最为有趣、最有吸引力的事了。黎明一到,先是早醒的一只公鸡亮开嗓门,开个响亮的悠悠长长的头儿,邻村的个别公鸡听到后,紧跟着应和,再是村前庄后、家家户户所有的公鸡,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团结起来了似的,开始一齐鸣叫。这里高一声,那里低一声,这里粗一声,那里细一声,此起彼落,忽远忽近,像是比赛唱歌似的。寂静安逸了许久的沉睡的村庄,醒过来了,渐渐显出模糊朦胧的轮廓。听到公鸡打鸣声的人们,先后起床,荷锄的荷锄,推车的推车,牵骡的牵骡,吱呀推开木门,抖擞起精神,迎着曙光,纷纷外出干活儿了。
在农村,有了鸡,有了鸡的高高低低的鸣叫,悠然的刨土觅食,相互的追逐争斗,静美的田园生活,才有了气色,有了实质性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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