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做基层文化艺术的守护者——访民俗文化专家
牛乐 1971年生,汉族。美术学博士,文艺学博士后。西北民族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家民委中青年英才支持计划人选,国家公派赴美访问学者,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理事。主要从事艺术史、艺术人类学、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
初秋的西北民族大学,爬山虎已经开始变红,带着秋天的问候,掩映在校园的围墙上,路边的教学楼里时不时传来悠扬婉转的乐器声。就是在这样一个典型的高校环境里,记者见到了这位十多年来执着呵护着基层文化的牛乐。
简单的相互介绍后,便很自然的开始了交谈,初见面的生涩开始慢慢褪去。正式采访开始前,他还欣然邀请记者参观了学校里的美术馆。环顾展厅,陈列着琳琅满目色彩艳丽、风格不同的美术作品,不仅有油画、漆画、石雕画、国画等常见的艺术门类,还有一些并不常见的唐卡册也十分引人注目。大部分作品的主题都是有关少数民族的风土人情,彰显出民族大学独有的艺术氛围。
“这边都是老师的作品,另一边的全部都是出自我们学生之手。”牛乐的介绍虽然十分简单,但望着作品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了他发自内心对学生的骄傲和自信。
采访的地点选在了他带博士生的教室里,休息时间这里空无一人,中间拼起来一张方桌和围绕四周的椅子整齐地摆放着,这种格局可以令人想象到他与学生围坐在一起交流、授课的亲切氛围。
“不太好说,这些年来我的研究方向并没有固定在某个单一的领域,而是典型的交叉学科研究。”面对记者提到的第一个关于研究领域的问题,他略微停顿片刻沉思了一下才笑着说:“一开始我主要研究艺术学理论,后来又开始转向艺术人类学和民族学的研究,也包括西北民族地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等课题。”
简单的几句话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大量的信息,没有一个超乎常人的旺盛精力和聪明大脑,如何能够同时既担负起容量如此之大的研究教学内容,还能每一样都做到完美无缺。
原来,近十年牛乐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做学术研究工作,并且从未间断对于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研究,特别是在对临夏砖雕、甘南唐卡等具有悠久历史的甘肃非遗保护项目的研究取得了十分丰硕的成果。
“西北少数民族地区的民间文化是我多年来一直关注的领域,并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在一定的范围内推动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工作。”他说。
牛乐的话语风格极其亲切、自然,但也透着一种独属于他自己的特质,用一个时髦的网络词汇来说就是“淡定”,说准确就是一种源自自信的内敛,彰显出十分吸引人的个人魅力。
一个人的内敛绝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精神、情感以及内心世界的一种收缩,是个人丰厚的人生经历和极具深度的修养相辅相成的综合呈现,如果不是自身强大便一定是源自那种有着大智慧的书香门第。随后,交谈的深入便解答了这个疑问,原来他两方面兼而有之。
1971年,牛乐出生在一个文化氛围十分浓厚的家庭,与当时的绝大多数家庭都不太一样的是,这个家里对教育的重视超过了对生活条件的追求。牛乐的曾祖父牛载坤是兰州理工大学的创始人,外公邓春膏毕业于美国斯坦福大学哲学系,师从赫赫有名的哲学大家杜威,曾任兰州中山大学的校长。除此以外,在这个家族中还培养出了工科、理科、文科、化学、地质、艺术等多个领域的人才。
就是在这样一个家庭环境,使得牛乐从小在学习方面得到了大力的支持,不仅重教育、重文化,家里从小还鼓励他自由发展追逐自己的梦想。同样的优势条件,换来的是牛乐更加努力勤奋的学习,而青年时代的积累才换来了他如今人到中年时在学术领域的丰硕成果。
1972年到1980年,牛乐跟随父母来到临夏州的水泉村生活。在这期间,还十分幼小的牛乐便展示出了过人的美术天赋,两岁多的时候他就能无师自通的画出令人惊讶不已的作品,这完全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
“上世纪70年代末,我的作品就参加过几次省级展览,当时还为临夏州获过几次奖。”那个时候,小小的牛乐就已经在当地有了不小的名气,被周围的邻居、父母朋友称赞为“小画家”。他回忆说:“上小学的时候,我就画过大概一二十幅宣传漫画,全部都在学校里公开展出过,受到了老师们的表扬。那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完成的,好像都是自然而然就画出来了。”
1981年,牛乐随父母迁居兰州,1994年他从西安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后便直接分配到西北民族大学任教。由于小时候的生活让他对临夏有着十分深厚的情感,2005年开始他便多次专程前往临夏,对儿时记忆里伴随自己成长的精美临夏砖雕进行了专项调研。
当时的砖雕仅在一些小作坊制作,只是一项没有什么名气的传统民间手工艺。2006年,临夏砖雕成为了第一批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这份荣誉加身也为该项目带来了全新的发展契机。
2010年,牛乐完成了《素壁清晖临夏砖雕艺术研究》一书的撰写,并于2011年正式出版。作为国内首部对临夏砖雕进行深入挖掘和系统整理的作品,书一经问世便引起了社会各界地强烈反响,连续获得“中国文艺山花奖”、“敦煌文艺奖”等4项大奖。
“这部作品的完成也得益于我对童年家乡的深厚情感,那种装点着精美砖雕的农家小院是我生命成长历程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那些熟悉的纹路、雕花曾无数次的出现在我的梦里。”牛乐感慨地说:“当然,情感只是动力的一部分,学术研究的严谨必须是始终坚持的,而且我研究的视角与别人并不一样,需要梳理很多东西,无论是历史传承、文化变迁、文化内涵、发展现状、生态环境等诸多方面都需要我客观、准确地去关注、了解。”
牛乐的身上有一点与绝大多数学者一样,那就是无论何种性格只要是说起自己研究的项目便一定会情不自禁地滔滔不绝起来。交谈中记者了解到,近年来他的研究领域主要针对地方民俗文化,比如临洮民间祭祀时的神像绘画,还有最近中秋节就要开始的拉扎节,都是他近年新涉及的研究课题。
从2013年至今,他完成了国家社会科学基金特别委托项目《中国唐卡文化档案甘南卷》的写作,另一部专著《文化共生视域下的伊斯兰拱北艺术》也已获得了国家社科基金立项,回顾近几年的田野调研工作,很多地方都是十分偏僻的山区和村落,甚至都还没有汽车可以通行。
“我的微信好友有1000多人,因为研究领域和方向的关系,近年来我认识了很多对当地风俗有研究的人,他们不仅成为了我的朋友还保持了十分要好的关系。如今,每逢当地举行庙会等民俗活动,都会热情地邀请我去参加。对这些已经濒临传承危机的珍贵民俗活动,我也借机进行了多次完整地记录。”重温这些牵挂,牛乐感到十分温暖。
“我在实地调研过程中也发现,很多地方的民俗活动都没有影像记录的意识,一演完就什么都没有了,一旦发生传承危机再去寻找就很难找到资料。”牛乐告诉记者:“因此,我在工作过程中自己拍了很多珍贵的视频资料,并先后整理剪辑出了四五部专题纪录片。其中,最长的大约有30分钟,最短的5到10分钟。”
据了解,2013年他开始拍摄了自己第一个纪录片《临夏砖雕青砖上盛开的牡丹》,用手中的镜头跟踪记录了一个临夏青年砖雕艺术家的生活和工作。全片呈现出了最自然的场景和人物,片中的配乐也是牛乐自己改编创作而成,他还亲自编写并配音完成了所有的台词。
“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概念是从模糊到清晰,从单一到多元,都是全社会文化传承与保护意识的提升。早期强调非遗的保护,都只是强调保护其原生态的东西。如今,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已经成为了世界关注的热点,已经开始探讨和关注文化遗产的活态发展和价值转化问题,这是文化全球化语境下文化多元化发展的必然结果。”采访中,牛乐还分享了他多年来从事非遗保护研究的一些心得。
他说:“社会在变迁,文化在变迁,人的意识也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而生活方式和审美习惯更是随之改变。所以,文化的保护必须是活态的,为此它需要去顺应时代的变化,因此对非物质文化遗产来说它的传承发展和保护有相当大的矛盾。对于民间文化的保护,源自社会的民间力量是十分重要的,因为文化的传承主体是人,传承和发展也离不开人。”
“每一份经历都是独一无二的,都带给了自己不同的感动。”
这次采访无形中令牛乐重新梳理了那些难忘的经历,他感慨万千地说:“从2013年开始的3年时间里,为了完成《中国唐卡文化档案甘南卷》的研究项目,我先后数十次往返于兰州到甘南之间,去的很多地方交通条件非常恶劣,其中有一次30公里的路我走了大概六个半小时,一路全是‘炮弹坑\’,而类似的考察经历经常会遇到。”
“今年春天的时候去了临洮的马衔山调查,听说那边有几个古老的皮影戏班子用的皮影戏箱和唱本都是清代的,由于比较封闭只在他们村表演。最后连续往那边跑了三四天的,路特别难走,一边是峡谷,一边是烂泥,还有很多坡也上不去,一下雨就根本进不去出不来,虽然跑的人很辛苦,但还是得坚持。”牛乐说道。
2015年开始,牛乐主持文化部“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研培计划培训”工作,并担任咨询专家,近距离接触了许多传承人和基层艺人,对目前他们身处的现状有了深切的了解和感受。
“他们非常需要有一个展示艺术的平台让大众看到、了解所传承的文化。”几年前,牛乐还将几个深藏于乡村的皮影戏班子请到了临洮县演出,随后带着他们来到了西北民族大学为大学生们表演,这些难得走出大山的家族班子不仅表演了秦腔,还表演了十分难得一见的传统神戏,在学生中引起了强烈地反响。他说:“我所做的许多工作和承担的研究项目其实没有关系,只是自己觉得需要去做就这样做了,纯义务性质。我觉得,这些看似平凡但其实十分重要的工作总得要有人来做,虽然幸苦但我觉得非常值得。”
□兰州日报全媒体首席记者李超
实习生马丽霞李文晶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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