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友耕家族与出版业(二)

华西都市报 2020-07-15 03:35 大字

《黄宾虹纪游画册》。唐鸿昌(老九)题款。 费密遗书三种。民国庚申大关唐氏成都刊本。

□蒋蓝 文/图

唐百川与弟鸿昌锐意搜罗典籍书画与金石文物,为近世蜀中收藏界巨擘,也是近世蜀中屈指可数的版本目录学家、出版家、书画鉴定家。

兄弟两人与民国初年四川文人雅士、官员寓公广泛交往。2012年5月,唐家后人对我回忆说,因为唐老九手里有一部宋版《淮南子》,军阀杨森决定用黄瓦街上的一座公馆予以交换,但被唐老九婉拒。

与蜀中名人交往甚密

在兄弟俩的交往史中,不乏如曾佑生(姓曾名敏,字佑生,四川广汉人,民国时期四川地区碑帖拓片收藏大家,兼擅椎拓,民国时蜀中汉砖拓片多出其手。生前和易均室先生均居玉泉街)、李鸿裔(1831—1885,字眉生,号香严,又号苏邻,四川中江人。官至江苏按察使加布政使衔。罢官后,家苏州。精书法,著《苏邻诗集》)、林思进(1873—1953,字山腴,号清寂、清寂翁,室名清寂堂、三十六松馆等。四川华阳人。30岁中举,后即东渡日本 ,回国后授内阁中书,著名的古文学家,诗与赵熙齐名,并称“林赵”)、芮善(字敬予,民国四川画坛领袖)以及徐无闻先生及其父亲徐鸿冥、黄宾虹、张大千等名士,在一定程度上也葆有了文物古迹的存留。

1932年秋,国画大师黄宾虹赴四川讲学游览,后根据在蜀中纪游画成《纪游画册》。黄宾虹作完本套十开册页后,第一个收藏的是四川人廖仲宣,其在得到黄宾虹的册页后如获至宝,广征题咏。廖仲宣自1942年至1958年广征川籍画家题咏作跋,有张大千、商衍鎏、谢无量、周玄芳、施孝长等二三十人,均为蜀中文化名人、著名画家、艺坛前辈。

“诗画意萧骚,花风试剪刀。宾虹来又去,点点蜀山高。甲申(1944)春仲宣先生以宾虹蜀游图册属画为副,即似两粲宋丁施孝长并识于成都。”

钤印:施孝长五十岁后号磊翁、施宋丁、寂寞人外。

“蜀游纪胜。仲宣先生以吾老友黄宾虹山水册于示余曰……甲申夏日大关唐鸿昌题并篆。”

钤印:唐鸿昌、大关唐少公流览所及。

从时间上可以看出,施孝长题跋钤印时间略早于唐鸿昌。

我在四川文物总店的金石书画钱币鉴定家袁愈高先生处,见到过唐百川唐鸿昌兄弟收录、秘藏古本上的部分题跋,这早引起吴虞、徐无闻等先生的注意。徐无闻是二十世纪四川书法的殿军,是一位在众多领域都取得很高成就的学者、诗人、书法家、篆刻家。尤其是《白石道人歌曲》六卷,别集一卷,宋代姜夔撰,此本经清大藏书家鲍廷博以墨、朱、黄三色笔全本批校,满纸燦然,其文献、版本价值无庸赘言。此本原为大藏书家大关唐百川兄弟的“怡兰堂”所藏,复经唐氏读校;后归徐无闻先生舅舅“太平崔氏谦益堂”堂主崔之雄所有;1987年由徐无闻先生谋划、影刊行世。在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鲍廷博手校张奕枢本<白石道人歌曲>》影印本之前,刊有徐无闻撰写的长篇跋语,指出:经过专家“按谱试弹”后,认为与一般传本之旁谱比较而言,“音节最谐”,应该最为接近白石原谱。

费密学而不厌

要刊刻古籍,必要掌握可靠的秘本。这里谈谈明末清初四川思想家费密《荒书》的问世记。

费密(1623-1699)字此度,号燕峰,四川新繁人。出身于书香世家,祖父嘉诰为四川大竹县训导,父经虞为云南昆明知县。他6岁从师读书,好学穷理,深得长辈的赞赏。20岁时,张献忠率领的农民起义军进入成都平原。费密参加了当地地主李国祥组织的武装,在高景关与张献忠军队对峙,后被打得大败。他只身去昆明投靠父亲,途中又被山寇掳劫,幸为父亲赎回。几经挫折,终于得到镇守嘉定的明将杨展任用。杨展为抗击大西军队的名将,被投降张献忠的军士所杀,费密也被俘。1652年费密辗转回到故乡新繁,见祖传房屋已成灰烬,遂北行到陕西沔县定居。在沔县,他谢绝了当地总兵官和重金聘用,而专心研究医学。1657年,他又携家到江苏扬州。当时海内名流钱谦益、屈大均、万斯同、朱彝尊、孔尚任等都与他交往密切。为了不断增长学识,他于1673年徒步数千里专程到河南卫辉苏门山问学于儒学名士孔逢奇,得其真传。次年春他又到浙江与思想家吕留良切磋学问。费密一生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后葬于泰州野田村。

费密的身世,记录在如今新都龙藏寺所收藏的一块涉及其家族的“歌碑”上。费密一生坎坷,由于身后萧条,著作一直没有流布,以致他在学术上的贡献和地位无法广为当时学术界所识。民国初年,费密的主要著作《弘道书》终于刊刻流通于世,自此费密的学术思想才渐为人了解。

刘智鹏《费密著述考》(《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6期)指出:

编年史记《荒书》,起自明崇祯三年(1630),止于康熙三年(1664),记录张献忠祸乱全蜀过程。费密很重视《荒书》,希望以此书参与《明史》的编撰。后来,由于坊间已有传闻,《荒书》逐渐成为读书人渴望一睹的秘本。然而,这时心情怪异的费密却敦敦嘱咐两个儿子“但藏吾书,勿以示人”。费密死后,《荒书》遂一直被秘藏起来。费密两子也曾为《荒书》作过一些校补,但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刊行。到了雍正五年,《荒书》传到费密的孙子费藻手上。费藻鉴于原书“久贮敝笥,多朽蠹”,于是重新缮写成帙。抄写完了,依然放着。

紫印本《荒书》问世

流逝的时间,已经让应景之作变成恒河沙数。时间佐证了《荒书》无可替代的价值。

光绪三十四年(1908),唐鸿学于新繁严渭春处得到此书的钞本一卷,并刻成书板。严渭春,名树森(1814-1876)新繁人,初名澍森,字渭春,道光举人,咸丰间由知县累迁至河南巡抚,于河南省边界剿镇太平军,1861年调湖北巡抚,剿灭捻军,1875年任广西按察使,后任贵州布政使、广西巡抚。严渭春家大业大,出高价收购《荒书》,那是不可能不成功的。

以唐鸿学的眼光,他很快怀疑本子有脱误,而没有贸然印行。

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唐鸿学终于在宣统三年(1911)得到另一秘本信息,遂以重金购得新繁杨氏的《荒书》——卷本“旧钞”,但因政局不稳而无法校印。到1920年,唐氏以光绪三十四年所刻为底本,将“旧钞”可资补正的部分录成校记,附于书后。《荒书》遂与《弘道书》《燕峰诗钞》合刊为《费氏遗书三种》,收入唐氏《怡兰堂丛书》中。此本刊刻极精,乃清季宋体字刻本中最典雅之作。开本阔大,乃皮纸极初印本,即红印向墨印过渡的实例,俗称“紫印本”。眉间有前人辑录各种相关文献资料,对于研史颇有助益。这三部著作,梁启超先生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里予以了极高评价。稍后,中央研究院傅斯年图书馆立即予以馆藏。

《荒书》刊行后,木刻版片辗转落入严渭春后人之手。1927年,严氏后人略作校补后全书重印收入渭南严氏《孝义家塾丛书》,版面与《怡兰堂丛书》本旧貌一致。值得一提的是,收有近三百首诗歌的费密诗集《燕峰诗钞》,也是唐鸿学以“怡兰堂”名义出版的。

叙述这一过程的大学者,是大名鼎鼎的吴虞。《费氏遗书三种》出版后,吴虞向日本著名的“支那学”大家青木正儿写信推荐,希望他在其主编的《支那学》上刊载。他于1921年12月12日致青木正儿的明信片上,专谈此事——

同邑费此度先生(密),清初之学者也。其著述以《宏道书》为最精彩。而其书久绝于世。敝国云南大关唐君百川,宦游蜀中,藏籍冲栋,尤嗜校刻。囊者搜得先生《宏道书》旧抄本,亟精刊之,今年完工出书。适其世兄敝门生唐术伯负笈京华,就学北大,携其书来京,觅虞代呈一部,奉赠贵社,并乞在贵报为广播。唐氏父子,皆雅而好学者也,故乐介之足下。外有胡适之《费密学说》,刊载《晨报》,亦附呈一份。书到请照收为荷。

有暇望常赐教益。

匆此,即颂

道安弟吴虞拜启民国十年十二月十二号

向日本图书馆赠书

《荒书》分为三册,是渭南严氏镐乐堂丁卯(1927年)根据大关唐氏怡兰堂庚申(1920年)刻本刊布。书前有赵熙题签及序文。后来,介绍文章刊登在1922年3月出版的《支那学》二卷六号,题为《费密遗书》,作者为小岛佑马。我感兴趣的是吴虞提及的唐氏几个人,以他的眼光,能有如此好评,足见他对唐百川等人的好感。而且唐术伯为他的弟子,这是我唯一能见到的记载。

世兄一词,明清时期用以称座师、房师的儿子,后亦为有世交的平辈间的互称。唐术伯极可能是唐友耕兄弟唐友忠的儿子。在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里,有很多“中国语资料”,不少为当时中国文人的捐赠,在土屋纪义整理的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的“寄赠资料”目录中,就记载有“《皇清谱授建威将军云南提督四川提督唐公年谱·附录》,唐门三二一册,光绪三十四年刊,唐术伯寄赠,大正十年十二月十七日”一条,看来,这个唐术伯无疑通过吴虞的关系,又向日本方面寄赠了一些资料。

这一段曲折历史,不但可见唐鸿学致力于珍本的校勘,也可以发现唐家与渭南严氏的关系,也显示了后来唐家家道中落后,藏书转入贲园,似乎水到渠成。

民国《新繁县志》记载了唐鸿学以重金从新繁杨氏家中购得《荒书》的经过(见侯俊德等撰述《新繁县志》,民国35年成都启文印刷局)。

在我看来,一个人前半生致力于杀人,后半生致力于嘉惠学林,子女知书识礼,之乎者也,骈七骊四,银子多多,醇酒美人,躲进小楼成一统。放眼大清一朝,几个从血海里安然登陆的堂堂提督有此能耐?

我感慨于造化,却有不能不为唐友耕的陡然转向,产生佩服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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