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久远的“会面”

陈豹隐

□刘航竹

慢慢调至小火，我耐心等待着一锅藕汤的“成熟”，一眨眼，水汽升腾，遮掩了锅中光景，不知好坏。

我慢慢踱回客厅，老老少少围着茶几闲话，四世同堂的盛景就在眼前。汤还得慢慢熬，眼下是个听故事的好时间。我静静等着，等着那些柴米油盐中能蹦出一两个我感兴趣的词。妈妈说得累了，顿了好半晌儿，突然问姨妈：“爸今年回陈家祠堂去了么？”姨妈拨弄着茶杯，随意应了声儿，我却是起了精神，忙问道：“咱家还有祠堂么？”妈妈笑了，带着些自豪的意味回道：“是呀，每年3月，这一系的人都会回去祭祖，不过我们家向来随意惯了，才每年只有你外公回去。如果你实在想去，可以找机会回去看下。”我脑中不由得浮现起影视剧中阴森庄严的祠堂，每一个牌位都端庄沉默，时光在飘飞的细尘中酝酿，翻滚，不由神往，忙又问：“那我们祠堂里有牌位吗？族谱呢？有吗？”妈妈突然有些兴奋，笑着说：“当然有啊！族谱上还有一个大人物呢！不信你就在网上搜搜，陈启修！他可是你外公的堂叔。”

我愣愣地捧着手机，完全想不到会有一位名人是本家——陈启修(1886-1960)，后改名陈豹隐，字惺农，笔名勺水、罗江，四川中江人；1917年毕业于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同年受邀担任北京大学法科教授兼政治门研究所主任；1923年赴苏联和西欧考察；1925年归国后参与领导革命运动，历任广州黄埔军校教官与农民运动讲习所教员、国立中山大学法科科务主席兼经济学系主任、武汉《中央日报》总编辑等；大革命失败后流亡日本，从事理论著述、文学创作和翻译工作，为中文《资本论》最早译者；抗战期间当选第一至四届国民参政会参政员，1947年任重庆大学商学院院长，1952年底调任四川财经学院(今西南财经大学)临时院务工作委员会教务组组长，1956年被评为经济学一级教授，为当时全国仅有的两名经济学一级教授之一。

我与这位伟人从未谋面，却仿佛依稀看见他提灯行走于泥泞小道之上，我跟在他身后，萤火之光，崎岖小径，我们一步一步却走得坚定。广州丕崇书院中，被铁网封闭、是法国人才可享有的玫瑰园，代表的是国耻，他在黒暗中握紧了拳，暗下决心；书卷堆积，他埋首案几，不眠不休，他不语，却早已明了，兴国之任，须有人担起；1915年，政府接受屈辱的《二十一条》，留日学生义愤填膺，在李大钊组织下，成立中国留日学生总会，他是其中的积极分子。

爱国者，何也？是在时局动荡，战火纷飞中毅然扛起国家大业，坚定向前；是锦绣前程在前，却毅然回身，踏进泥沼之中，用身躯托起祖国的明天；是在国外优待，却毅然燃烧生命，化作萤火，扑回祖国黑暗深处，摸索救国之道。

1960年9月9日，陈豹隐在前往四川省政协开会途中因脑溢血逝世，享年74岁。他，始终未负家国。

他步子渐渐小了，回首微微一笑，似感慨，似骄傲，似满足，似期待，而后递出手中之灯，我在恍惚中似轻轻接过他手中微光，忽明白他捧在手中的郑重火热之情。他缓缓步回来路，我站在时代的节点上，久久目送。

汤熬得浓郁，我迫不及待地盛出一碗，轻轻咬了一口藕，有银丝缠缠绵绵。

国之情，家之思，丝丝缕缕渗入后裔心，时光去如东逝水，此种情思亦如藕断丝还连，绵延不断长相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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