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油菜花一点颜色看看 他花了四十年
A
18岁的初中生
当上了农技员
严格来说，李孝楠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什邡人。在10岁之前，他一直可以算是成都人。
1948年，李孝楠在成都出生，父亲是当时邮政局的一名分拣工人。新中国成立后，父亲依然在邮政系统工作，但因为岗位变化，先后被调到绵阳、南部、中江等地，一家人也跟着父亲辗转各地。直到1958年，父亲回到老家什邡县皂角公社（今什邡市雍城街道），李孝楠和6个兄弟姐妹才算“归了根”。
“父亲在哪里工作，我们就跟着去哪里。一个院子的小孩子互相打听你是哪儿的人，我都说我是什邡人，但其实一次也没去过，连什邡在哪里都不知道。”多年后回想起来，李孝楠仍然觉得什邡就是自己的根，虽有些波折，但终未改变。
小小年纪就“走南闯北”，李孝楠对陌生环境的适应能力超出同龄人，但代价就是学业断断续续，18岁时，很多人已经开始干活上班挣钱养家了，他还在读初中。“那时候农村条件很苦，父亲身体不好，子女又多，农活、家务事全靠母亲操持。我是老大，不帮着家里分担点怎么行？”
1967年，李孝楠回到了村里。因为是当时少见的初中毕业生，他被安排到农科站当了一名农技员，从此与这个行业结下了不解之缘。
B
一株白色油菜花
开始的梦想
“为什么要培育油菜新品种？”“因为穷，还有饥饿。”
油菜是我国第一大油料作物，千百年来，菜籽油一直是长江流域广大百姓的主要食用油，需求量极大。另一方面，油菜籽当年也是我国出口创汇的主要农产品之一。什邡因为良好的自然因素和种植条件，一直是四川知名的油菜籽生产大县，上世纪七十年代还专门在皂角设立了农科站，所在地也更名为“农科村”，沿用至今。
1982年，作为一名基层农技员，李孝楠在当地已经小有名气，不仅在“烟稻轮作”等方面取得了一些成果，还被送到绵阳农专接受了遗传育种方面的专业学习。彼时，三系杂交油菜品种已经得到了大力推广和普及，芥酸和硫苷更低、产量更高、品质更好的优质油菜品种，就是李孝楠他们的研究方向和奋斗目标。
正是在这一年，一个偶然的发现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也是一个草长莺飞的春天，金黄色的油菜花开遍山野。在马井镇菠萝村一块油菜田的田埂上，一株孤零零的白色油菜花引起了李孝楠的注意。“当时忽然就产生了一个想法，油菜花都是黄色的，能不能培育出其他颜色的品种来呢？就算出油量不一定能有多高，当作观赏植物也好啊！”他把这株罕见的白色油菜连根挖出，带回了家。
C
从唐诗里
寻找育种的灵感
“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
这是唐代诗人李商隐描述菊花的名句，曾让后世无数文人墨客沉浸其中，感怀不已。李孝楠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受父亲影响，对传统诗词很感兴趣。不同之处在于，别人是在这些字句里怀古思今，他却从中找到了与育种相关的灵感，他说，这也许就是“职业病”。
“比如菊花，黄色不稀奇，因为是类胡萝卜素的作用；但想要紫色，那就得有花青素。如果它自身没有，那就想办法啊！通过杂交，让它产生花青素嘛！”
是的，杂交。自然条件下，油菜顶多能开出白花，是一种基因突变。而想要黄、白之外的颜色，就需要引入油菜之外的基因。李孝楠想到了用野萝卜和油菜进行同科异属的远缘杂交，家里的自留地成了试验田，还搭起了简陋的实验室。然而，油菜和野萝卜虽然同属十字花科，但植物亲缘较远，几年下来成功率很低，籽粒结实也不规则，试验陷入了僵局。
怎么办？还搞不搞？
李孝楠有些迷茫。身边的人和专家们也都劝他，专心本职工作就行了，何必这么瞎折腾？思前想后，他还是放不下当年的那份初心，既然杂交这条路走不通，何不退而求其次、从嫁接开始？他带着人把油菜嫁接到野萝卜苗上，逐渐去掉油菜原本的叶片，尽量让野萝卜为油菜提供养分，促进二者的细胞质融合，“这样一来，远缘杂交的成功率就提高了很多。”
一辈子，做好一件事，足矣。
早春二月，川西坝子油菜花盛开，壮美如画，灿烂至极。与往年不同的是，近年来各地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彩色油菜花的身影，红的、粉的、白的、紫的，为单调的金黄融入了不一样的色彩。再把视野投向全国，江西、河南、青海、湖北、浙江……彩色油菜“遍地开花”，仿佛有人打翻了上帝的调色板，为春日的田野平添了一份意趣。
五彩斑斓背后，有一个什邡人的名字不得不提。
“我不是什么科学家，更不是什么‘大师’。搞了一辈子农业，只想培育出更好的品种，为农民、为国家创造更大的经济价值，仅此而已。如果非要说取得了什么成绩，我想，就是让油菜花有了不一样的颜色吧！”
他叫李孝楠。为了给油菜花一点“颜色”看看，他花了40年。这辈子做好这一件事，他说，足矣。
D
“十方虹”
红遍大江南北
2007年，对李孝楠和他的团队来说，是个值得纪念的好年份。
这一年，通过嫁接配合远缘杂交的方式，他们终于培育出了第一株开红色花的油菜。“普通黄色油菜花富含类胡萝卜素，杂交后，萝卜花中的花青素和野萝卜硫素也出现在油菜花里，所以花瓣就出现了红色、橙色、紫色等颜色。而且，在花瓣中呈现了像蝴蝶兰花一样的花脉，花蕊红色，这些性状都是一般油菜所不具备的。此后，李孝楠再接再厉，陆续培育出了红色、粉色、橙色、紫色和白色等5大色系的彩色油菜品种，并命名为“十方虹”，以纪念让自己实现了五彩梦想的家乡。
2013年，什邡当地媒体首先报道了彩色油菜花育种成功的消息，引发广泛关注。《农民日报》在报道中评价，“这样的科研成果放眼全球也属首例。”
大火之后，李孝楠的育种基地门庭若市，来自省内以及其他省市的农业专家纷纷前来考察学习。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基地面积也扩大到了上百亩，还在什邡、罗江等地发展起了上万亩杂交油菜种子生产基地，销往湖北、安徽、江西、湖南等多个省份。年近古稀的李孝楠，终于实现了自己当年的梦想。
梦想没有大小之分，但好的梦想，往往能得到意料之外的助力。2016年底，李孝楠的女儿李虹霞进京为“十方虹”申请植物新品种保护，虽然因为手续不全未能如愿，却引起了时任农业部科技发展中心植物新品种保护处副处长陈红的注意。后来，陈红作为援青干部远赴青海省海东市平安区担任副区长，成功将“十方虹”引种到了当地。如今，平安区白沈沟已经试种彩色油菜上百亩，当地还在积极打造百亩育种基地、千亩展示示范基地和万亩制种基地。作为油菜种植大省和油菜花观光大省的青海，从此有了来自什邡的色彩。
E
一辈子做好一件事，
足矣
春日暖阳下，上百亩五颜六色的油菜花开得正盛，像极了梵高名作《花田》里的景象。一架无人机翱翔在花田上空，时而疾驰，时而悬停，螺旋桨的“嗡嗡”声让人想起勤劳的蜜蜂，见证着、记录着眼前这幅生机勃勃的画面。
“看见那几株深褐红色的油菜花没？它是我们用诸葛菜与褐红色彩色花油菜杂交培育出来的，含油量高，品质也好，一旦育种成功，就能真正实现‘高颜值’‘高产量’兼顾。飞近点让你瞧瞧，怎么样，漂亮吧？”
74岁的李孝楠站在田间，操控着无人机，憧憬着未来。
2018年，“十方虹”5个色系的彩色油菜花获得农业农村部颁发的植物新品种权证书。到目前为止，他们的彩色油菜花花色已经发展到7大类、60个品种，其中8个是成型品种。东到江苏浙江、南至广州广西、北到内蒙古、西至新疆青海，都有“十方虹”的身影。
2019年12月，李孝楠被农业农村部授予“全国农业植物新品种保护先进个人”称号。2020年，他又被评为四川“最美科技工作者”。再加上“全国劳动模范”“五一劳动奖章”等殊荣，以及“彩色油菜之父”的赞誉，李孝楠说自己很感恩，也很知足。
知足的他也有“不知足”的地方。彩色油菜花的观赏性还要加强，还需要更多的颜色、更丰富的谱系；油菜籽的产量还要提高，现在亩产300多斤，距离优质杂交油菜400斤左右的亩产还有差距；技术推广还要加快，好看、好种还好挣钱的彩色油菜花，应该在农旅融合、乡村振兴的舞台上找到更广阔的空间……
“我想有那么一天，彩色油菜能种遍全国。到了春天，农村到处都是五彩斑斓的田野！”
他这辈子只做好了这一件事。他说，足矣。
本报记者徐兴铧
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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