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万顷稻花香 写给父亲和那一代水利建设者 □王家凤
一个月朗风清的夜晚,我翻开一摞承载这段记忆的照片,父亲王顺先为广汉县(现为广汉市)水利工程夜不能寐的那段日子便浮现眼前,让我永远难忘。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当时广汉只能用彭县(现名彭州市)、灌县(都江堰市)的尾水,这些跨县河渠,输水线路长,水损大,渠道多。广汉的一些田地靠冬水田、泉塘提供灌溉用水。冬水田水深1-2米不等,每亩所蓄水量可灌溉5至10亩,每年秋后加厚田埂,捶糊结实,蓄水关冬;泉塘,主要借人力和牛力提水,提水装置叫龙骨车,动力分为人力脚车和手车,可1人或3-4人操作,一般提水3-4米;而以牛作为动力的水车涵盖整个灌区,往往会延误农时,生活用水也会受到影响,一段时间曾有退出灌区的呼声。
1969年,广汉县革委听取人民渠管理处建议,经什邡、彭县县革委同意,报温江地委和省委批准,改建杨柳支渠为分干渠。经过一年的勘测、设计和施工等前期准备,结合“改渠、治河、灭螺”工作,一场全县范围内大规模渠系改造大会战拉开序幕。改渠的重点是建设杨柳分干渠。自彭县杨柳支渠起,经彭县军屯、义和与什邡马井、洄澜、禾丰,以及广汉三星、西高、高坪、兴隆、新华、金轮等11个公社41个大队尾水入石亭江。同时也准备实施支渠改造、渡槽浇筑等工程。
1978年秋,改建杨柳支渠经过马牧河上的渡槽工程(原来修的是涵管或叫倒虹管经过马牧河,水速慢、水量少),经广汉县革委领导研究决定,分管农业副书记夏更坤、副县长代世宽、县水利局负责人周德阳等领导研究,决定在马牧河上修建渡槽工程,委派一位在水利工程方面非常内行的人来牵头承建,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王顺先,被很多人称为“神仙”。回忆当年拍板定人的场景,周德阳叔叔说:大家一致认为非“神仙”莫数。我后来理解,这个“神仙”不是迷信,是大家对父亲精于此业的夸奖吧。
父亲当时任县革委副主任、兼三区片主任、新华公社党委书记,三区片下辖小汉、兴隆、金轮公社。这样重要的工程,父亲既受宠若惊,也犹豫不决,弄不好多丢人。究竟接还是不接,又该如何完成?父亲当夜冒着秋雨,步行至新华峰昌村11队找到谢如海。我叫他谢伯,是父亲在水利施工方面的得力助手。并连夜商议。谢伯皱着眉头说:“王主任,你是党员,又是干部,一定要去啊,老百姓用水很恼火,都盼着呢;你那么能干、务实,聪明才智可不能浪费哟。”父亲挠了挠头坚定地说:“去,我们去!拼了命也要把这项工程拿下,解决广大社员多年的用水之忧。”
除担子重,父亲也顾虑,家中母亲体弱多病、弟妹幼小。经过一番权衡并与谢伯的彻夜长谈,父亲痛下决心、义无反顾地奔赴渡槽工程施工第一线。后来,他与我谈起此事时说:“当时水荒真的形势逼人,只有舍小家顾大家了!”父亲带领1000多名民工,挑着吃的、穿的、铺床的稻草、施工等工具,向位于广汉县、彭县、什邡县交界的“三界桥”奔去,一场马牧河渡槽修建工程在那个严寒的冬天火热展开。
父亲个子不高,背有些驼,而他的驼背是有原因的。1976年夏天,广汉县连日大雨倾盆,县域内多条河流洪水暴涨。父亲冒雨查看坪桥河堤,这段河堤是他几年前负责组织修建的,他希望这段河堤能经受住考验。如果这段河堤被冲毁,新华和北外的老百姓将遭受生命和财产巨大损失。忧心忡忡的父亲和县水利局领导一起站在河堤上查看汹涌的洪水,早把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一个漩涡袭来,河堤漩空,堤泥坍塌,神情专注的父亲一下子掉入奔腾的洪水。县水利局长周德阳连忙组织人员打捞,把挣扎在“鬼门关”边缘的父亲救了上来,并立即送往医院。父亲人是得救了,但肋骨断了两根,癒后就落下了“驼背”的后遗症。
快拢工地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神仙你们来了。”说话者不是别人而是夏更坤、代世宽,前者是广汉县分管农业的副书记,后者是工程总指挥、广汉县副县长。“不要那样喊,共产党员的坚定信念就是神仙!”驼着背的父亲笑着答。
负责工程设计、施工的县水利局局长周德阳,负责制图、描图,手握厚厚一卷图纸的周祥富等同志也在施工指挥部前迎接大队伍的到来。父亲百感交集,激动的泪花夺眶而出,他把扁担一扔,飞奔上向前,与各位领导依次握手。不知疲劳的父亲,立即与他们进入指挥部,翻开施工图,仔细查阅图纸和相关资料,认真聆听领导们提出的工程任务和施工要求,并从包里摸出早已备好的笔记本,记下他们说的要点。父亲只读过夜校,但他非常用功,具备了能够识记并写出很多字的能力,养成了把大小事情记在小本上的习惯。至今我还记得父亲教导我们的话:“烂笔头胜过好记性。”
父亲在本子是这样记录施工任务的:在杨柳分干渠马牧河上架一座渡槽,渡槽櫈5个孔,总长190米;从节制闸引道进口120米长,渡槽长60米,出口引道30米,总宽6米,深3米多,U型,钢筋砼材料;工期时限三个月。父亲立即召集谢如海和黄朝金等几位同志挑灯商讨如何完成任务。马牧河河面宽阔,要修总长190米长的渡槽,难度可想而知。必须用推土机把渡槽引进口和出口夯实基脚。
当时每个男全劳动力每天挣10分工,每个女全劳动力每天挣8分工分,上级政府每天补贴5角钱。政府只提供水泥和钢筋,砂子和石头就地取材。1978年11月25日,父亲带领民工热火朝天地铺建渡槽引进口120米长的河床,砂子、水泥、钢筋一起上阵,任务如期完成。民工们欢天喜地回到食堂,都想吃上一顿庆功宴、睡上一个小午睡。这时,父亲奔到食堂,神情焦虑地告诉大家:天空乌云滚滚,估计很快就会下大雨。刚铺好的河床不能被雨淋,大家赶快出来帮忙。语音刚落,食堂里传来噼里啪啦碗筷落地的声音。民工们疾步而出,他们头戴斗笠,身披簑衣,抱着父亲预先放在指挥部的水泥纸袋和麻袋,向工地冲去,民工们将水泥纸袋、麻袋割开,整齐地铺在还未凝固到位的河床上,并用石头在它们的边沿压上,避免被风刮走。有些民工则到附近田间抱来稻草,覆盖在河床上,预防雨水渗入。刚做完这些保护措施,大雨就来了。
马牧河渡槽工程,系1972年—1985年广汉县逐年岁修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杨柳分干渠配套工程,以及改建陈家堰和马牧河两个大渡槽等,共投入资金490.78万元,花费劳动557.84万个,上述工程实现灌溉面积33.098万亩。至1985年底,人民渠广汉分干渠共建成支渠14条(含附渠2条),全长277公里,共有大小水利建筑1337处,灌溉面积33.98万顷,分干渠以上由人民渠直接供水和分水洞,到堰供水灌溉面积5.58万亩。
父亲去世后五年,今年7月,我去走访与父亲当年修堰渠的负责人。年事已高的谢伯(谢如海)拿出广汉县水利工程图说,杨柳分干渠是全县用水的主动脉,加上以支、斗、农、毛渠和民埝为辅的“小水利”形成了整个灌溉网络。这项水利工程始建于1970年,全长36.68公里(其中广汉境内22.76公里)。这条支渠,经鸭子河倒虹管(直径2米双孔,长422米;直径1.5米双孔,过马牧河的长177米),流经广汉县鸭子河以北1号—10号支渠,南丰、西外、新丰、和兴、三水、西高、新平、北外、高坪、兴隆、新华等11个公社直接受益,灌溉面积21273公顷。杨柳分干渠渡槽工程的建成,将改变广汉用水调节和管理困难的状况,改善灌溉区用水困难,减轻部分地段因水量不够,靠机沉井抽水带来的费用负担。正如民工们熟悉的“栽秧栽到鸫鸡叫,打谷打到戴毡帽”的谚语所描绘的场景由此成为了历史。经过40天夜以继日、团结一心大会战,工期提前交付使用。
从广汉出发,经过南兴,寻访父亲当年工作过的地方,辗转两个多小时,我却未能找到当年的马牧河渡槽和陈家堰渡槽,却意外找到“三界桥”,这是我四十多年前初中毕业在此捡石头修沟渠的地方。每天捡石头、运石头,手磨起了血泡,时常累得直不起腰,为此,我还埋怨过父亲“为什么把我弄到这里来受罪”。现在想来才明白“磨难也是人生的一笔难得的财富”。第二天一大早,我联系上曾与父亲共事多年的谢如海和黄朝金两位长辈,两位年迈的长辈带领我,如愿以偿找到了父亲当年承建的杨柳分干渠上的陈家堰渡槽和马牧河渡槽。
“昔日愚公移山,今朝此现新华;四十天中奋斗,建成渡槽飞跨;并非神仙法力,干群智劳筑架;竣工辉煌战通宵,南北畅通创奇迹;豪情满怀斗志高,喜看愚公在今朝。”我惊喜若狂地踏上杨柳分干渠马牧河渡槽河堤,看到河堤上新华公社一社员写下的诗句。“引渡工程,新华公社建,一九七九年一月”。我一边擦眼泪,一边崇敬地拜读父亲刻在河堤上的名言:这些题词,或许可以作为父亲和当时参建此项水利工程的全体干群被称为人定胜天的“神仙”们的注脚吧。
奔流而去的河水,我顾不上毒辣阳光的炙烤,一遍又一遍地搜寻这段经历岁月洗礼却仍在发挥引渡作用的水利工程。站在河堤上,望着眼前绿浪翻滚的稻田,滚滚河水汇入石亭江和湔江,耳畔又响起了父战天斗地的号子声、抡锤挥镐的叮当声和父亲的身影在水波中清晰如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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