垦荒为畦

四川经济日报 2022-04-13 06:50 大字

□ 潘鸣(德阳)

清明时节,晴雨相济。沃野千里的川西平原,一年一度春耕正盛。行游于乡村田陌之间,满眼农事繁忙,古人诗语“田家勤力作,蓑笠事春耕”,化为鲜活的情景剧。触目感怀,不由忆起儿时母子垦荒为畦的一段旧事。

记得那是大集体时代,作为村小教师的母亲,有一阵身份变成了半公半农。微薄的工薪,一半领现钱一半在社里记工分。生产队长对母亲说:“郑老师,您算我们的社员了,得给您指一块自留地才是。”

那块地被“指”到一段杂草丛生的古埂上,与我们居家的小学校相隔一坝大田。对望过去,土埂像是拔地隆起的一墩老戏台。那里挤挤挨挨有一片坟茔,长眠着因疾病和衰老离世的邻家长老,还有一个意外夭亡的儿时伙伴,虬曲的泡桐树伞一样荫蔽其上。坟头一侧,空出荒芜一隅,约有一分田大小。那个春日,它被生产队长代表集体庄重地划到了母亲名下。

尽管是一小块荒地,全家人仍然欣喜雀跃。彼时,六口之家正熬度时艰,日常衣食温饱深受困厄。母亲的自留地从天而降,生活的维系因此多出一眼源泉,这是多么令人欣慰的福音!

周末早饭后,平常斯文体面的母亲,换上粗布衣,腰系围裙,高挽裤腿,肩扛铁锄,俨若干练村妇,率领四个孩子蹚着朝露去垦荒。身为长子的我正值少年,握一柄短锄紧随母亲,三个幼小的弟妹鸭儿一样摇摇晃晃跟一串。到了土埂荒地,弟妹们边哼唧儿歌边帮着扯除野草,捡扔碎石瓦片;母亲和我挥舞银锄躬身开垦。先是铲断牛筋草根,再剖开表层板土,然后一点一点往深处挖掘。手起锄落,金属与泥沙亲密摩挲,发出瓷实的声声滞响。两寸之下,油黑的泥土浪花一样翻卷起来,蚯蚓和嫩白的昆虫在腥湿的泥饼中曲扭拱动。日头高高升起,光焰并不炙热,可是我们不一会儿已经个个面红耳赤,浑身热汗蒸腾。弟妹们的歌声悄寂下去,终于懈倦地趴在一旁。我握锄的手指磨得快要起泡,腰腿酸痛难忍,挥锄的节奏渐渐疲沓。母亲回头瞄看她的孩子们一眼,没说话,兀自埋头韧劲儿一锄接一锄往前垦掘。她的汗水因此涌得更多,衣裳后背渗出大团盐碛斑痕。忽然想起曾听大孃说过,母亲小时家境好,全家都宠她是幺女,家族曾有上百亩良田,却从未让她干过一桩地里农活。而此刻,母亲却如此执着于对一块荒地的倾力开垦,看着她艰辛劳作的背影,我心生愧疚,打起精神,继续奋力挥锄助力。

后来才回想起,那一天我们母子垦荒的劳作其实并非单一事件,我们的行举是嵌入于一幅浩大的川西平原春耕场景里的。周遭的集体大田里,有老犁手驭着牯牛在水田里来来回回耕耙,打理育秧的苗床;褐色脸庞的庄稼汉子扛着宽口锄镢沿溪沟巡视,疏导淤堵的水脉;村妇们列阵蹚入茫茫麦田,边拔除野草边叽叽喳喳唠叨家长里短;还有一台象征农业机械化的崭新“东方红”拖拉机,在一群人簇拥下突突轰鸣,威风凛凛驰入田畴……置身广袤原野,我们是那个时代乡村农耕图中一痕滴墨!

经历大半天忙碌,母亲的自留地像模像样地落成了。一畦黑色新土,在阳光下泛着灼亮的油光。土坷垃培得很细,理成几条平整的厢垄,垄上掘出一串串等距的坑窝。黄昏时分,母亲带着我,拎着邻居卿大爷从苗圃里选送我们的莴笋、茄子、黄瓜、辣椒、洋芋之类苗种,抬着粪水,再次回到新垦的田畦。好心的卿婶一道跟来,手把手教我们,一苗一苗植下去,夯实蔸窝,再浇上恰如其分的肥水。

从此,我们的魂被牵住了,天天去畦上。扶苗、除草、浇灌、捉虫子,满怀期待守望着一棵棵植株伸枝展叶,开花挂果。两个月后,家里的饭桌上,每一餐就多添了两个盘盏,里面盛着母亲自留地里产出的种种蔬菜辅粮。那块土地的生育能力出奇强旺,瓜菜摘了一泼又一泼,种过一茬接一茬,生生不息,层出无穷。家里节省了上集镇买菜的花销,我们的肚皮也因此比先前充实了几分,少了那种折磨人的饥馋。每当端碗举箸之时,我们还津津品咂出一种特别的滋味,那就是我们母子勠力垦荒、自食其力的自豪感!

光明荏苒,当年那块母亲的自留地早已消匿无踪。但时至今日,我还常于梦中随母亲去那古埂田畦,采摘红红绿绿的瓜菜蔬果,一摘一筲箕,总也摘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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