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野·晒场
□ 潘鸣(德阳)
时值霜降,久阴乍晴。没来由的,对秋后乡村原野生出几分牵念。那日,就沐着金灿灿的一轮秋阳,独自驱车去了广汉金轮。散漫悠游中,一大片豁然平整的田畈和竹篁掩映的村舍扑入眼帘。泊了车,双脚磁实地落在大地上,人就与秋光笼罩的苍茫原野融为一体了。
鼻息里沁入一缕寒露,清清凉凉的,含混一些新开犁的泥腥味和田间秸茬的草禾气息;空气中还隐隐浮动着迷离的芳馥,是桂子和秋菊的体香。
秋收业已煞尾,大片田块腾空出来,一望无垠。视野似乎也随之宽拓了许多。抬望眼,能目及一脉远丘,水墨色,东山的逶迤走笔。收割后的稻田,有的已经翻耕,卷叠的泥块如凝固的波涛,晴空下泛着乌黑油亮的光泽。更多的田块还在晾水,且闲着,却并不安分,谷蔸桩上冒出密匝的二茬芽苗。远看去,鹅黄的、翠绿的、淡青的,柔柔蔓蔓,宛若织娘妙手点染的蜀绵。这就是川西平原,即便秋意深浓,也是流光溢彩的。
踅到一座四合院子边,冷丁看到一坪晒坝,方方正正一块,躺在小院门口。坝子极平整,呈灰白色,水泥石灰加细砂混合而成的质地,乡人俗称“三合土”。早先时候,这样的坝场在吾乡随处可见,集体晒场,农家院坝,大大小小,星罗棋布。那时,每年大小春收获的谷麦需要连日的露天晾晒脱去水分,田埂上刈割的野生青饲料需要晒干铡细拌上糠糟再饲喂牲畜,青菜萝卜红薯之类粗粮鲜蔬采收下来一时吃不了,也要在晒场上借一串日头熏成菜干,入坛或窟藏了以备冬日缺食之需。隔三岔五的,生产队要召开社员会。夜色下竹竿子挑一盏灯泡,集体的大晒坝摇身变成露天会场。汉子队长响如洪钟的粗大嗓门,女人们交头接耳的叽喳低语,孩子们无可拘囿的追逐嬉闹,还有原野里潮水般起伏的虫鸣蛙叫,交织成独特的田园小夜曲,在旧时光的乡村晒场上交响萦绕。
后来,有聪明人发明了烘干机,借助一枚神秘的金属滚筒,电能转换为热能,吞下一大肚皮谷麦,呼啦啦一阵旋转,再吐出来,湿粮便干爽嘣脆。先前耗时十天半月的晒秋,浓缩到以小时计了。猪啊羊啊,谁还吃野生杂草?石槽里都换了注入神奇添加剂的配方饲料。人也不再靠晾晒干菜熬冬,双开门的柜式冰箱随时贮满了时鲜美味。啥也不缺,却缺胃口了。人民公社解体以后,种种群众性聚会也销声匿迹。乡间那些拙朴的晒场,一下子失去了原有的种种实用功能,一块一块的冷落荒颓,直至被蚕食,被当做荒地开垦,退了农耕植了果木或是奠为新农房的屋基。“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诗意画面,似乎要永远告别现代乡村了……
正遐思,院门吱呀一声洞开。一位银发褐脸的老农挑了捎尖一担新谷忽闪出来。卸了担,执一秉扫帚细细拂去晒场上的尘坷。尔后侧筐将谷粒倾出,躬了腰身,挥着指爪一样的木耙,把谷堆推开、摊薄,再进进退退地耙匀。耙齿过处,勾描出涟漪一样细微的痕纹。这样的晒秋,当然不是劳作者的唯美作秀,而是尽量让每一粒谷子都充分享受日光浴。
趁着老农歇下来抽叶子烟,上前打个招呼,寒暄几句:“老人家,看您这新谷,黄金亮色又饱胀,品像不错呢。”
“那还消说,大半辈子的庄稼把式了。没下一点农药化肥,精心伺弄出来,自家吃的。”“如今收了粮都进烘房,你咋还自己晒?这多费时费劲啊!”
“烘出来的谷粮倒是干得快,可是没有汲够阳光地气,那米饭煮出来缺香味嘛。现在有的人啥都图快,务农自古讲究顺天时,该慢还得慢啊。我都不晓得,那些人成天急咆咆的,到底在撵啥子?”
老人说这话时,抬头瞄了我一眼。我猛一愣怔,继而心中就失了平宁。是的,当下的人,包括我在内,常常是急咆咆的,龙卷风一般追着每个日子每寸光阴往前撵。我们五加二白加黑赶工作,抢工期;坐着呼啸飞驰的动车飞机去出差,去赶旅游景点,一日千里还嫌慢;我们不耐烦家禽家畜潜滋暗长,把传统的“年猪”催成了“三月肥”;我们人际交流以神速快捷的微信微博视频直聊取代了慢条斯理的车马邮件;我们文字表达再不肯忍受研墨捉笔张弛有度的纸上抒写,以水火流星的电脑键盘取而代之;连吃饭也赶时间,狼吞虎噬一盒快餐,处心积虑抢它半个时辰。我们几乎想要省略掉生活的所有慢悠悠的过程,直奔一个个结果。然而,流年逝水,回眸既往,除了那些活色生香的过程,我们最终撵到了什么呢?所有的结果,在无垠的时光之域最终皆化为过程!
倏忽有凉风掠过,心中一个激灵。晒场上,近午的阳光更亮堂了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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