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头牯牛叫闷墩

四川经济日报 2021-03-10 06:31 大字

□ 潘鸣(德阳)

犁地(资料图)

李家碾四大队二生产队,这个历史的地域存在,曾经是我清苦而温馨的家园,当年母亲在这里的简陋村小任教。我熟谙这里的每一片田畴每一湾溪河,辨识了种种谷麦田禾,学会了农事躬耕。还交结了许多知心玩伴与朋友,其中情感尤为深笃的是闷墩。

闷墩是一头壮实憨厚的水牯牛。二生产队集体共养了四头牯牛,队里按其个头与畜力大小分别用红油漆在牛角上编了序,闷墩位居一号。奇怪的是农家的猫儿狗儿都有五花八门的绰号小名,唯独劳苦功高的牛畜没有各自的名分。对此我颇为不解,甚至有点忿忿不平。闷墩,是我擅自给一号牯牛的命名,虽然这名号并未被广泛认可,但我却固执地沿用这个称呼。

每当春秋耕播时节,水牯牛与犁把式如影随形,构成田间一道动人风景。牛在前,人在后,中间缀套着一柄古老的弯脖犁头,银亮的犁铧顺垄翻卷起油黑的泥浪。若是天落雨,犁把式便披蓑戴笠,驭着泥牛隐现于迷离烟雨中,俨然一幅水墨画。

十五岁上,有缘学做少年犁手。彼时,村小公办教师实行半工半农,国家只开一半工资和口粮,另一半得就近兼作农事挣取。我自告奋勇利用课余和假日为体弱的母亲代劳,一心想当个叱咤风云的犁田手。架不住我苦苦缠磨,生产队长终于点头同意,把我带到田边,交代给驭使一号牯牛的老把式。

我满心欢喜走近套了木枷的水牯牛,唤了两声“闷墩”,伸手想触摸它。谁知那牛儿毫不留情朝我猛晃弯刀样的犄角,吓得我赶紧闪开。老犁手顿了下牛鼻绳,对我说:“畜牲也有脾性,认生,想要共事,得先给它交上朋友。”我不敢鲁莽了,只有暂且疏离两步,伴随着它在犁沟里来回走,让它慢慢熟悉我的身影、气息和呼唤声。同时仔细观察和揣摸老犁手怎样斜把着犁柄、让犁铧吃土的深度恰到好处,避免太浅耕不透土壤或是太深滞住犁头闪了牛腰。琢磨体味老犁手对牯牛那粗鄙却又饱含感情的喝骂,和那高扬的鞭子在空中甩得炸响却不轻易落上牛背的良苦用心。如此跟班几天后,再由老人手把手地带着我,扶着犁,跟着牯牛屁股,深一脚浅一脚,战战兢兢地犁出第一垄田泥。

傍黑我去牛圈探望闷墩,想加深与它的情谊。另三头牛横挤在食槽边正伏头大快朵颐,闷墩却宽容地谦让一旁,瞅着空隙才上前掳一嘴。我从草垛上拽下两把谷草,唤它靠近门栅,边喂它吃边轻抚着它的头说:“你真是个闷墩,徒有傻大个,咋不会抢吃呢?”大牯牛抬头用水汪汪的眼睛定定地看我一阵,发出一声雄浑的哞鸣,又将头拱出栅缝摩挲我的腿膝。我便知道,闷墩在情感上认同接纳我了,心中不禁一热。从此,每当我对它唤一声“闷墩”,它就低首回眸,满眼温驯。

暑假里,正该耕牛休憩攒膘。我天天牵着闷墩去田埂上啃吃鲜活青草,畅饮甘洌的溪泉清流,任它在渠塘里恣意嬉玩纳凉。它拱出水面的乌黑脊背是微型的岛屿,我坐在上面,眯缝双眼,看那绚烂的日头和澄碧的天宇,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闷墩的与日健壮有目共睹,秋耕下田时更加孔武有力。谁曾想,它蓬勃的生命竟在毫无征兆间戛然停摆!

那天我驭着闷墩下地开犁不久,它突然止步不前。四条腿索索颤抖,使劲甩动着头角,继而颓然侧倒在地。我见状大惊,一面仓惶呼救,一面赶紧脱衣遮捂它的眼睛——老犁手曾叮嘱过我,牛一旦摔倒,千万不能让它双眼看天,一看就完了。附近劳作的一帮汉子闻声跑来,七手八脚想扶闷墩起身却扶不动,有人急忙去叫兽医,还有人帮我竭力遮捂牛眼。可是闷墩却拼命甩开蒙头的衣衫,大瞪双眼,定定地直视苍穹。泪水随之盈眶而出,口中白沫喷溅……待到兽医背着药箱气喘吁吁赶来,已经回天无力。一群人眼睁睁看着闷墩浑实的肌体瘫软下去,直至全无声息。兽医凭经验判断是某种暴病导致牯牛突亡,为防疫着想,要求作深埋消毒处理。

闷墩被葬于一坡荒土埂下。当然没有垒坟。我心中一下子空掉一块,说不出的难受。第二天,我找来一株泡桐树苗栽下,以此作为纪念标识。我的犁手履历至此终结。多年后回村小探访故友,远远看到那坡荒土埂,一棵泡桐已如巨伞蓬蓬;盘曲遒劲的枝干,恰似昂扬的牯牛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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