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居却留不住人的四川小镇
【编者按】
2020年寒假因新冠疫情而延长许久,相比抗疫一线的医护人员、社区工作人员、志愿者、新闻记者的亲历见闻,被隔离在家的普通人经历的是轻微但持续至今的生活脱节。在这漫长的假期中,上海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新闻系2017级学生及西南大学地理学院人文地理与城乡规划专业2018级学生记录了一些“脱节生活”的细节和对家乡的思考。城市漫步栏目将选登其中部分篇目。本文作者细致地记录了疫情期间在“宜居却留不住人”的四川小镇发生的片段。
我的家在四川省绵竹市广济镇,这里生活着我的亲人、朋友、老师,有我熟悉的一草一木,一弯一角。我热爱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但我不得不承认,它在逐渐失去活力。
小镇宜居,却留不住人
四川省绵竹市广济镇(31°N,104°E),全镇幅员面积26.13平方千米,户籍人口21620(为2017年统计数据),由广济街道和下辖新和村、中新村、卧云村组成。从卫星地图上可以看到,广济镇是典型的农业镇乡,由小面积的城镇中心和大片农村组成。它靠近龙门山脉,平坦的东南部是人们的主要活动区域,西北方山地山脚处有苗圃和果园。
这里四季宜人,风景秀美,夏季镇上的街道绿树成荫,周围的农村瓜果连片,有个大汁甜的梨子、大片的枇杷林、农家院里的樱桃树、核桃树、李子树。这里空气清新,人们生活步调慢,有四川人钟爱的茶馆、坝坝。但是,这么美丽的地方却留不住人。
卫星地图上的广济镇。? 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走在广济街上,你能直观地感觉到小镇的衰落。街道两旁是二三层的居民楼,从街头走到街尾,可以看到几家米粉店、几间理发店、还有超市、车站、菜市场、杂货铺、水果摊,但见不到金银首饰铺、服装店、鞋店、也没有深受年轻人喜爱的奶茶店。这是一条整个广济镇商业最发达的街道。从2010年开始,网吧、茶馆、钟表店陆续关门,车站门口的米粉店也几经转手,街上的商铺倒闭后,许多闲置的铺面始终没能租出去,整日大门紧闭。
广济镇和曾在澎湃新闻市政厅栏目发表的《石岭小镇窥东北》一文中的石岭小镇有相似的地方:同样的物质空间,出现了不同的社会生态。在镇里,就职于政府、学校这类机构的人,或说有“正式工作”的人,白天在广济工作,下班后便开车离开,职住地不一致,每天通勤。
广济镇只有一所幼儿园、一所小学,与同等级的相邻乡镇相比,实在有些“寒酸”。因此,广济镇的小孩小学毕业后,就不得不离开这里去外地继续学业。与之相似的是,这里的居民逛街购物更倾向于去相邻的土门镇街道、洛水镇街道,抑或是去绵竹市。
好几次我在街上看见外地人开车驶过,他们短暂的停留只为买一包烟、一瓶水,或是给汽车加满油。我难过地发现,这座宜居的小镇留不住家乡人,也留不住外地人。
广济汽车客运站
广济镇的菜市场。
广济镇街上的铺面生意冷清。
爷爷放弃耕种后的晚年生活我的爷爷今年73岁,是一名退休的木匠兼停耕的农民,他的晚年生活悠闲而充实,早上6、7点起床,出门转悠一圈回来吃早饭,吃完早饭,去“坝坝”里喝早茶或是去邻里家义务帮忙修水管、修电线。下午是雷打不动的麻将时间,他吃过午饭,小憩一会儿,1点左右就朝麻将馆出发,6点回来,这时奶奶已经把晚饭做好。他们吃过晚饭,出门转悠一会儿,回来躺在床上看电视,一天也就结束了。今年年初,因为疫情,他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也去不了。
2018年,爷爷将所有承包地的经营权转让出去,仅保留了后院的小片菜地和老宅基地复垦的那块地,四季里种一些自给自足的时令蔬菜。自此,爷爷告别了农忙,成为了一位“闲人”。实际上,整个小镇60%以上的承包地都转给了大户经营,这里大多数农民便成了不种地的“闲人”。
他们老了,无法承担田里繁重的农活,而正值壮年的儿子多数已经告别了农民的身份。我的爸爸是一名电工。爷爷种不了地了,他也不愿意种地,如果不将农田转让出去,田就荒了。
小镇里,真正的“农民”身份似乎停滞在了1940-1960年代的人们身上,我爷爷那一辈人是深深扎根在农田里的;而到了像我父亲那一辈1970年代出生的人,大家都不再在农田里忙活了,去县城、去省城、去沿海大城市打工成了他们的谋生手段。
放弃耕种的另一个重要理由是收入太低,与每年能拿到的切实稳定的耕地转让费相比,爷爷选择放弃耕种。爷爷常说:“我给你算笔账,你就知道了”。广济镇一亩农田平均产量在500公斤左右,谷子充分晾晒之后,大概有440公斤,今年的稻谷收购价在0.8至1.2元之间,扣除掉化肥农药、种子和农业机械的折旧损耗等成本,以及预留我们家一年所需的粮食后,每年的粮食收入大约为1000至3000元。
粮食价格不高,很多农民都不愿意种地了。随着社会发展,劳动力成本上升,种粮成本不断增加,而粮食价格却没有相应上涨,农民入不敷出,虽然有农业补贴,但农民种粮的积极性并不高。这也是近年来农机市场低迷的一个间接原因。
闲置的土地向种粮大户、合作社等经营主体上集中,土地流转加速已是大势所趋。广济镇已经从家庭粮食种植转变至经营大户组织蔬菜种植、育苗,目前主要是种植香菜、香菇、土豆以及玫瑰种植基地。
以往广济镇人种植水稻的场景。 图片来源于网络
现在,广济镇的农田种上了香菜。
被疫情波及的广济镇绵竹市是位于四川省西北部的县级市,截至2020年2月9日,累计确诊新冠肺炎病例8例,其中广济镇就有5例,可以说广济镇成了绵竹市的“重灾区”。
1月25日是大年三十,小镇上所有的茶馆、早餐店等店铺,包括寺庙全部关停,但对居民出行还未严格限制。到了1月28日,这里出现了第一例确诊病例,小镇开始全面封锁,每个村、每个组都在进出的关键路口设置路障,派人把守。那时,小镇上的人们,尤其是老人们,才真正意识到疫情的严重。
疫情期间,竖立在广济镇天平村村口的警示牌。
疫情刚暴发时,许多长辈都不以为意,认为广济镇离武汉那么远,病毒根本不可能传到这儿。而在这个边远的小镇,有从武汉回来的大学生、有从武汉打工归来的人。其中一个确诊的工人,在确诊之前四处走亲访友,打麻将,政府了解情况后,对小镇采取了更为严格的封锁措施,其他乡镇、县市的人变得“闻广色变”,避之不及。回想那段时间,人心惶惶,小镇闷在十分压抑的氛围中。正月里,饭店原本爆满的订单全部取消,老板只能将大量囤积的蔬菜送人;每年大年三十晚灯火通明香火旺盛的寺庙强制关停;小贩们的年货只能囤积在手,亏损严重;超市里的粮油瓜子鸡蛋缺货,无法补给……
疫情给广济镇的经济、居民造成的巨大损失肉眼可见,社会关系与人际交往也面临挑战,人与人的交往变得战战兢兢,多了猜忌和提防。周围有的人时刻担忧自身的身体状况,原本的个人规划被打乱,心理负担严重。
即使现在整个德阳市已经1个月没有新增确诊病例了,朋友告诉我,她的妈妈觉得胃不舒服,怀疑自己得了肺炎,测了好几次体温都正常,甚至问“如果得了病,好久会传染给子女”、还说“要是真的得了肺炎,还传染给你,死了算了”。听到这些,我真的感触良多,抗疫不仅是一场医疗战、一场经济战,也是一场全民参与的心理战。
4月,疫情已逐渐稳定,镇上的青年办理健康证后,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街上的超市、菜市场重新开张,我戴着口罩走在空旷的街道,仍感到有些荒凉。倒是附近的农田里,大家又忙碌了起来,经营大户们组织农民春耕播种,上一季度的香菜由于无法运出,用机器全部挖毁,如今重新开始新的一轮耕种。憋坏了的小朋友在院子里奔跑撒欢。我家院子里的猕猴桃树、核桃树发了新芽,爷爷也恢复了年前的生活状态,整日到茶馆去。
疫情带来的影响是暂时的,但这段时期的经历却也深深刻在了每个人心中。
(本文作者黄雅系西南大学地理学院人文地理与城乡规划专业2018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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