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八台听山歌
□廖天元
开门见山。这门,是一家旅馆的门,位于四川万源市八台镇内。山,自然是八台山。
我一眼就喜欢上窗外的大山。“莽莽”二字迫不及待地跃入脑海。是的,莽莽,莽莽得无边无际,莽莽得层层叠叠,莽莽得绵延不绝。
山色已经不再苍翠。秋神随手一泼,五彩的颜色倾泻而下,流淌过的地方,便一丛金黄,一丛红火,叠翠流金,层林尽染。
我知道,大山的神秘还没揭开面纱。我不急,不急着走进大山,慢慢靠近的过程更有诱惑力。急也没用,把想象留给明天,把美好留给等待,日子再平淡也会意兴阑珊。
当下,我惬意地跺着方步,在山下小镇闲逛。这是大巴山茶文化小镇。巴山夜雨涨秋池。想起来,与巴山相连的,是夜雨,朦胧,还应该有愁绪和思念。此时的身边,阳光从两边的屋脊滚落下来,溅起一地茶香。这茶香从劳动的场景雕塑中扑鼻而来,从墙上的壁画飞扑而至。似乎还夹杂厚重的味道,有历史的沧桑——这个小镇,虽是新建,但据说是过去盐茶运输的必经之地。
茶不醉人人自醉。我知道,这个地方,我没来错;这个时间,也正相宜。
开车上山。没想着去看日出,也没想着去看云海。我喜欢的是,一切随缘。比如,为什么称它八台?是因地貌成层状梯级递降,有八层之多吗?川北农村,有一台土二台土三台土的说法,这两者是否契合?
刚转过两个弯,雾就在我天马行空的想象中漫不经心地出现了。白雾,像凝脂一样,绸缎一般,一片一片系在群山的脖间。这真是恰到好处的装饰和点缀,山的粗放立即增添几多妩媚,不是浓得化不开,也不是淡得清如水,这个度刚刚好。“独自悠悠居山间,云雾缭绕空自闲。”这对联在我脑海闪现,写对联的人是向往自在,还是在表达遗憾呢?
山是用来爬的,高是用来登的,朋友说,到了五台地就走路,要不这趟真的白来了。我深以为然。但我不排斥开在这九曲十八拐的路上,柳暗花明,绝处逢生,移步换景,虽说无法风驰电掣,但也刺激狂野。
五台到了,半山腰上。大型的滑草场和悬空的玻璃栈道,似乎在等待游客表演。突然领悟,五台不就是舞台吗?人人都想表演,关键得有舞台。我对朋友说:“你去玻璃栈道上表演表演?”朋友说:“那给我一只猎狗,老夫要聊发少年狂了!”
我们相视哈哈一笑。从古至今,不仅苏轼,文人都喜欢登高望远,更喜欢借景抒情。
比如杜甫。24岁那年,在举国上下歌舞升平的空隙,没人注意到他的忧伤——他落榜了。他自己也不觉有多么难过,时间和青春对他而言,还十分充足,他相信总有一天,“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真正的登高是在人生暮年了。大约在重阳节那天,他孤身一人沿长江顺流东下,沿岸的萧瑟秋景让他触目伤怀。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百感茫茫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就有了那首冠绝唐诗的《登高》。
比如王之涣,登鹳雀楼时,感悟到“时不我待”的深刻悲哀。但他没有感伤,继而给后人一个激扬的答案:“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李白登高,免不了怀古伤今,自感雄才抱负难以施展,于是有了“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的郁结。王安石倒是看得通透,“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啊!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我不知道,如果陈之昂能听到杜牧的宽慰,“古往今来只如此”他还会不会站在山顶如此悲怆?
登高望远,这个高,会带给我什么?
无限风光在险峰。抬头远眺,巍峨的八台山露出它雄浑威严的一面。俯视,起伏的山峦在风中奔涌。你真的觉得它如银蛇舞动、蜡象飞驰,欲与天公试比高。
我很想知道,在八台山顶会遇见什么?或者,那里又是怎样一番境界?我爬上山顶,身体的疲惫把美好的期待浓缩成一瓶水,一块饼干。那时深深地领悟:人,自我需求的实现,精神价值的追求,都是建立在生理需求之上的。有时候,人的需求其实真的很简单。
“花喜鹃,尾巴翘,哥哥娶了个好嫂嫂,大眼睛,黑眉毛,面孔像个五月桃,哎嘿哎嘿哎嘿呦……”循着歌声,四五个穿着红衣的姑娘火一样顺着栈道走来。第二个小姑娘,一路走一路跳,顽皮地指着前面那个女子,满脸像枫叶一样绚烂。
川东北民歌在八台山上听到,这倒让我十分意外。因为喜好,我曾收集了流行于川东北的部分民歌,这孩子唱的是《花喜鹊》。巴山人的淳朴和憨厚,就这样炽热地张扬出来。热烈追求爱时,男子们会唱:“太阳落土又落西,野猫出来要咬鸡。一步跳到鸡圈上,再不开口等几时。”情投意合了,险山恶水都不是问题:“高高山上一树槐,槐树桠枝掉下来。风不吹树叶不动,哥不招手妹不来。哥有心来姐有心,哪怕山高水又深。山高也有人来走,水深也有渡船人。”
这是多么富有情趣的生活,多么纯真淡雅的美好!八台到顶还有很远,即使到了,除了高高睥睨一下,还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特别是这歌声,还能听到吗?我们跟着前行,耳旁的歌声像枫叶飘了一地——“第二天大清早,抡起锄头把地刨。乐得妈妈咧嘴笑,夸我哥哥娶了个好嫂嫂。哎嘿嘿哎嘿哎嘿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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