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油条”雷敏
“耗儿药、耗儿药、耗儿吃了跑不脱。”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在三汇镇沙塆河边的公路上，逢场天大多会听到雷敏这熟悉的叫卖声。
雷敏是渠县原土溪区天井公社人，此人脑瓜子灵活，遇事反应极快且处理恰当。说话幽默风趣，天生一张利嘴，伶牙俐齿，能说会道，说起话来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依老百姓的话说，雷敏是个凭三寸不烂之舌，能把麻雀哄下树的角色。当年在土溪、流溪和三汇知名度颇高，三教九流无师自通，算得上是个跑江湖的“老油条”。据说他在部队服役时，就曾故意混淆天津与天井的概念，自称是天津人，并以此炫耀自己是大城市的人。
当年，雷敏以卖耗儿药来赚取些钱财帮补生活，所以每逢周边乡镇的当场天，他几乎是逢场必赶，频繁来往于他自称脚迹窝的周边乡镇场上卖耗儿药。雷敏赶场天随便在空隙处找个地方，在地上铺上几张旧报纸，放上几个死耗儿，摆上一些用废旧报纸包好的小包黑色粉末耗儿药，然后大声地吆喝着“买耗儿药，买耗儿药，快点来买耗儿药。包闹包捡，晚上放药，白天就捡死耗儿，今天放药，明天就捡死耗儿。两分钱一包，价钱不贵，闹耗儿包对，包包见效，绝不放空炮。”
随着雷敏的大声吆喝，卖耗儿药的场子很快就扯圆，也就有人围在他的地摊前观看。见有人围观，雷敏开始推销耗儿药，满口油腔滑调的生意经冲口而出。
如有不认识他的人，问他是哪里人时，他会大言不惭地说：嗨哟嘿！今天硬是遇得倒哟！你老哥子是真认不到我嘛，还是假装认不到我呢？我雷敏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土溪、流溪、三汇场上哪个不晓得我？偏偏你老哥子还真认不到我，今天算你我兄弟有缘分，在三汇场相会，为加深你的印象，散场后，你我兄弟打个堆（聚会），我请你哥子到馆子去喝台酒。并用手指自己的脸说：哥子，你仔细看，认真记到，我叫雷敏，雷敏就是我，天井人，专卖耗儿药。
若有人会问雷敏，你卖的耗儿药有没得效果，闹不闹得死耗儿，雷敏随口便答：唉呀，你老哥子啷个满口的金牙巴开黄腔呢？并用手指着地上的死耗儿说，我卖的耗子药，就是专门闹耗子的嘛，你睁大眼睛好生看一下，这些死耗儿就是吃了我卖的耗儿药，遭闹死了的。我雷敏卖的耗儿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从不卖假耗儿药砸自己的招牌。
若有人嫌雷敏卖的耗儿药价钱贵了，他会愤愤不平地举例说，人无比方不说话，药店卖的“安妥”也是耗子药，滴滴儿（意指数量很少），五分一包。我卖的耗子药一包的份量比“安妥”两包都还有多余的，你还在嫌贵，就莫得道理了。
如有人与他讲价要他少点钱时，雷敏则说：唉呀，个灾舅子，就两分钱一包的耗子药，好大个生意嘛，你哥子还兴讲个啥子价哟，你赶场上下的随便带一把小菜，上街卖了的钱都有多余的噻，何必来跟我讨价还价嘛！说起都焦人巴沙的（不好意思）。
如有人说，雷敏，你卖的耗子药万一闹不死耗儿，你今天把耗子药卖了，二天（今后）就不来三汇场了呢？表示对他信不过时，雷敏则会跺脚拌手地发誓赌咒般说道，唉哟，我的个天啦！未必为卖几包耗儿药，赚你点分分钱，我雷敏还把三汇场这码头卖了不成。哥子你放心，三天两头我都会来赶三汇这个油盐场，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我兄弟早晚会再见面的。等我方便时，去茶馆喝茶，我开茶钱，到酒馆吃酒，酒钱算我的。这类口水话，雷敏是张口便来，出口成章，哆嗦都不会打一个。闻者听到，心里乐滋滋的很是受用，对雷敏而言则是多说几句闲话罢了，打个“话平伙”而已，既不费盐也不费酱。
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雷敏卖耗子药的一个精典片段：有一个人问雷敏，买回去的耗子药，如果耗子不吃啷个办？雷敏很有耐心地给他说以拌剩饭、拌煮红苕、拌生米等作饵料。这个人仍然继续纠缠不休，硬是扭到费不嫌累，问得雷敏气不打一处来，又影响到他卖耗儿药的生意。最后，雷敏来了个快刀斩乱麻，恶狠狠地对他说：那你不晓得把耗子逮到起，往它嘴巴里头灌啰。
雷敏当年卖耗子药很是小心谨慎，对买了耗儿药的人，一再告诫办交涉说道，耗儿药买回拌上饵料后，要放在旮旯角角，细娃儿接触不到的地方。并有言在先，千万注意安全，小心无大错，如把人闹到了的话，他不得负责任。
我自1974年下乡当知青离开三汇镇后，一段时间再无缘见到雷敏卖耗儿药。转眼间到了八十年代初的一个夏天，我因出公差到三汇，次日单位安排去渠县百货公司办事。当时三汇到渠县每天只有上、下午各一趟班车。我坐下午的班车去渠县，客车过了桂溪不远处，只见一个人头戴草帽，手拿一把扇子在公路边上候车。见到客车临近身旁，驾驶员又是熟悉的梅嘉树，便用手挥动扇子，大声呼叫：“梅嘉树，刹一脚，搭个爹到渠县。”
两人本就十分熟悉且相互间爱“涮坛子”（开玩笑），梅嘉树故意把客车开到离雷敏几十米的距离才停下，雷敏知道是梅嘉树在调侃他，便边跑边说妖艳话：“梅嘉树，你个幺儿，整老子的宝器，把车停啷唉远”，边说边向客车跑去。梅嘉树见雷敏跑到离客车约几米距离时，又把客车往前开了一节路停下。雷敏见客车再次停下，晓得梅嘉树今天是有意在捉弄他，妖艳话就更多了起来：“梅嘉树，你娃儿今天硬是给老子过不去嗦，恁个热的天气，害得你雷叔叔跑恁远的路，如果把我痧跑发了，你娃娃要胎倒起哟！要给老子付汤药钱。”说话间，雷敏又跑到离客车不远处，梅嘉树再次把客车向前开了一节路停下。坐在客车里的旅客，认识雷敏的人，也将头或手伸出车窗，调侃和催促雷敏说：雷敏，加油！雷敏，跑快点！雷敏，搭起气力再跑快些！这下雷敏心里无底了，害怕这样无止境地跑下去身体遭不住，赶紧下矮桩说起好话来：“梅嘉树，我的爹，我的仙人板板，莫开哈玩笑了，你做个好事，积点德，老天爷保佑你六十岁得个老幺儿。”
雷敏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上了客车，有熟人开玩笑说：雷敏，你刚才劲头十足，奋不顾身跑步追赶客车的样子，好像短跑运动员在运动场上比赛时的百米冲刺场景，精神可嘉。雷敏稍歇片刻笑了一笑，用手指着梅嘉树说道，还不是他个龟儿子今天整老子的冤枉。又对梅嘉树说道：你娃儿今天把老子收拾惨了，害得你雷叔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累得汗流浃背的，你想把老子累死吗？跟你明说，今天如把老子累死的话，你娃儿明天端起灵牌眼睛都要哭肿。
稍后，雷敏待气歇均匀了，又大声武气地说道：梅嘉树，你现在给老子听明白，给你两条路，要嘛给你雷叔叔赔个小心，说声“对不起”，我大人大量原谅你。要不然的话，等到了渠县，老子拿根灯草，把你龟儿捆绑起，弄到县委招待所食堂，买盘炒肉丝，端个扣肉，再加二两高梁白酒，搬开你的嘴巴，给你个狗日的估到灌下去，看你二天还敢不敢整治你雷叔叔。话一落脚，引起全车的人哄堂大笑，旅客们无不佩服他的幽默风趣，称其简直是一个“活宝”。
待客车过了南阳三?，开到一个转弯处时，驾驶员习惯性地按喇叭，发出阵阵“滴滴、滴滴……”的喇叭声，雷敏问梅嘉树，你们这些开汽车的司机为啥每到转弯处，都要按喇叭？
梅嘉树一本正经解释说：按交通规则规定，汽车到转弯处按喇叭叫鸣笛，是提醒弯道对面行驶的汽车或行人避让，以防发生交通事故。
雷敏则说：你娃儿又在麻广广，哄我嗦，老实认为我们这些老百姓不懂交通规则。梅嘉树讥笑着反问雷敏，你娃儿久跑江湖，见多识广，那你说汽车转弯按喇叭是为啥子哟？
雷敏不慌不忙地说，你娃儿给老子听到起，汽车转弯按喇叭的真正起因是，驾驶员的父亲死了，是埋葬在塆塆里坨的，所以汽车每到转弯处，驾驶员就会按喇叭，其实是给他父亲打声招呼，意思是说“爹爹，您好！幺儿来看您了”。
雷敏这番胡编乱造的谬论引起众人的哈哈大笑。梅嘉树则大声喝斥道：雷敏，你个龟儿子硬是说你妈些“吃竹子屙背篼，牛肚子头编出来的话”，你个狗日的再打胡乱说，老子把你撵下车去，叫你天黑了都走不拢渠县。
在闲聊中，有人问雷敏当年卖耗儿药的往事，趣笑他是卖假药。他马上一本正经地说道：嘿，千万莫乱说哈，我雷敏当年为谋求生活，不辞辛苦，起早睡晚赶溜溜场，卖的耗儿药绝对是资格的哟。稍后，话锋一转又说到，我也不会生产耗儿药，当年还不是到药店买些“安妥”回来，捡点烂瓦片，碾碎成面面后，再用箩筛多过滤几遍，然后和“安妥”混在一起当耗儿药卖。唉呀！反正我现在也不卖耗儿药了，今天我就月亮坝坝耍弯刀，明砍，给你们打开窗口说亮话，索性把那些过经过脉的事情说清楚。我当年配耗儿药时，是拿一部分瓦片灰灰多加上点“安妥”，拿一部分瓦片灰灰少加些“安妥”，买耗儿药的人拿回家去，拌上饵料，耗儿吃了“安妥”加得多的就要遭闹死，耗儿吃了“安妥”加得少的，至少要打几天萎，不像有些人一点“安妥”都不加，光拿瓦片灰灰来当耗儿药卖，去糊弄别人。相比之下，我雷敏还算是个讲良心的人啰。□邓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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