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烂账 □卢烨

在我们家乡渠县上北路流行一句方言叫“打烂账“，说一个人无所事事、成天瞎混，在社会上讨生活，但又混得不怎么样，可能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也有可能是居无定所，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抓拿骗吃，有时偷鸡摸狗……

老家院子里，陈二嫂有个娘家哥哥，本名陈庆高，因为他爱冲壳子，活像天上的事情晓得一半、地上的事情全知，人们就叫他“陈二冲”。他祖辈是勤劳节俭之人，家境比较殷实，但他父亲和他都没有继承祖辈的好传统，成天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家境一落千丈。他爷爷知道自己死后，孙媳妇都接不进屋。在临死之前，拿出唯一“老本”，好好撇撇（方言，读pie，差的意思）给他接了一门亲。那女子心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新婚第三天就下地干活，准备安心跟他过一辈子。陈庆高才不是这样想的，新婚不足一个月，他就不辞而别、远走他乡。等到他打道回府“荣”归故里时，已经是人民翻身得解放，土地改革分田地之时，父母早已去世，妻子也回娘家另嫁，他只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了。他逢人便说自己在外当兵是个连长，“他们叫我下地干活，简直是莫得哈数（方言，读hashu,规矩、道理的意思）！”有邻居半截子娃儿问他，你当连长，打过仗没有？他说，打哟，打了好多胜仗。邻居老者踏谑（方言，读taxue,讽刺、挖苦的意思）他，打胜仗，“打烂账”差不多！

邻居老者的话，很快就应验了。陈庆高把外面带回来的钱钱花光以后，就开始“打烂账”。先是不起床，抱到肚儿饿。实在捱（方言,读ai,拖延时间的意思）不住了，才起来，从后门出去，悄悄地在邻居菜园，扯几个萝卜，挖几个红薯回来，煮得半生不熟就吃进肚子。就这样搞了几次后，邻居找到了菜园失盗的原因，在扎牢菜园篱笆加强防范的同时，在院坝里不点名骂偷菜贼，打狗骂鸡、指桑骂槐说“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何况是人呢？！”“莫偷了哦，乱棒打断腿就后悔晚也”。从那以后，他就断了“偷盗”的念头，当场天就去赶场，不是找三朋四友抓拿骗吃，就是向认识不认识的人要钱要吃的，要不就是到区乡公所缠干部要救济。冷场天，不赶场的日子，他就走亲串戚混饭吃，到他妹妹我们陈二嫂家蹭饭最多。有一次，他走到我们院子坎下被两只狗缠住，进不了院子。陈二嫂趁机急忙躲进我家，对我母亲说，我几个娃儿都挨饿几天了，他还要来“打烂账”， 我不得见他！可能是看没有人出来给他吆狗，以为妹妹不在家，他只好转身打道回府。

过了几天，他又来了。这次就“今非昔比”——他肩扛一支火药枪，枪尖上挂着两只野鸭儿。走进院子就在吼，妹妹、妹妹，把这野鸭儿打整出来，给外侄娃儿补充营养。陈二嫂回话说，不要不要，哥哥你拿回去自己吃，免得在外面东一哈西一哈的。当妹妹的不好当面说他“打烂账”。他说，我早就吃了，河边有柴火烤来吃起寡香！妹妹你拿去收拾干净，一哈儿我来爆炒。看来这顿中午饭，他要吃定了，陈二嫂只好接过野鸭子回屋去了。

枪？这多稀奇，院子里的娃儿们哪里见过，围着他问东问西，说你这枪走不走火哟？也许是刚吃了野鸭子，他兴致勃勃，说起话来干劲十足、口沫乱飞。不是说的话，就是说的话，我当兵上战场，啥子枪儿没有玩过，从来没有走过火，何况这玩艺儿只是一把猎枪。

可惜，话没有说完，“嘣”地一声，这玩艺儿不争气——走火了。幸亏枪口对直朝天，砂子落下来没有伤到人。只是把看闹热的大人吓了一大跳，小孩吓得乱滚乱爬、喊爹叫娘。在灶屋煮饭的陈二嫂听见枪声和哭声，以为出大祸了，急得脸青面黑，出门一看事情不大，暗自松了口气。但她借势一倒，大发脾气。陈二冲，烂连长，劳慰（方言：谢谢的意思）你，你给我走！把野鸭子拿回去自己嗛（qie,吃的意思），莫在我这儿丢人现眼闯祸事，莫在外面“打烂账”！

妹妹——不是我惹祸呀，肯定是哪个少幺包（方言，指调皮捣蛋的小娃儿）悄悄扣了扳机，枪才响了的。他一边申辩，一边捡起地上的野鸭子，灰溜溜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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