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的底气 □曹文润
三月，百花迎春、万物苏醒。
家乡达州的油菜花开了，每个有油菜花的地方，或远或近，都会吸引城里人趋之若鹜前去打卡。那几天，只要打开手机，被刷屏的一定是黄灿灿的油菜花，那些喜欢踏青赏花的人们发回的油菜花照片和视频，铺天盖地，满眼花黄灼灼，仿佛手机屏也被染上金黄。
达州的油菜花，虽不及江西婺源的油菜花那么蔚为壮观。然而，来到乡村田野，放眼望去，油菜花长在沟沟坎坎，一簇簇、一垄垄，一片连一片，漫山遍野，无处不在。明媚阳光下，黄闪闪的油菜花就像燃烧的黄色之焰，在这个季节的每个角落燎原。
金黄色，成为这个春天大自然的流行色。
每次与朋友或家人去郊外踏青，置身于那长势茁壮、迎风怒放的油菜花海，总会回想往事，追忆少年时代。
油菜这种看似寻常的普通农作物，曾是我一直努力尝试的写生主题。那时少年轻狂，沉迷于线条与色彩，我梦想成为画家。一有空就揣着干粮、背着画板去州河边或郊外乡村写生。但是，从油菜花开，到凋零结籽，整个春天过去了，画稿成叠，无一满意之作。
后来，偶尔读到色彩学，才恍然大悟。作为三原色的黄色，它既不像红色那么热烈，也不像蓝色那么宁静。黄色作为暖色调的基准色彩之一，它是所有色彩中最明亮的色彩，能给人以轻快、通透、辉煌、充满希望与活力的色彩印象，同时也有些神秘感，也是绘画时最难掌控的色彩。
再去写生，便换一种心情，换一种眼光。眼前万物，我突然觉得皆可入画。天空、山脉、大地、河流、村庄、农舍或城市、桥梁、街道、房子、小巷，等等，凡入眼之景物，皆因大气层水分、光源折射和视角距离的多种因素影响，所有景物呈现出来的都绝不会是单一的固有色，按照我的不同情绪用颜料演绎出或暖或冷的不同色调。
终于等到又一个春天来临，等到油菜花又开，我迫不及待地去了乡村，铺开画纸兴奋地捕捉油菜花的神韵。然而，我再次失手。油菜花黄，浓重而热烈。我该用什么样的颜色来表现我眼中的油菜花？用土黄则重，用中黄则深，用淡黄则浅。至今我都记得那一幕，我手里蘸着水粉颜料的画笔悬停空中，在调色盒上迟疑不决。最终无奈地选择了柠檬黄来再现油菜花。不用说，我又一次失望了。
这种巨大的挫败感折磨着我，成了我学习绘画路上的绊脚石，留下无法抹去的心理阴影。后来写生，我下意识地开始逃避油菜花，无法面对它，不敢轻易地触碰画笔。油菜花再也激不起我半点热情。
多年以来，油菜花这种十字花科的一年生草本植物，无端地对我疏离与冷落，我成了它的手下败将。在我浅薄的认知世界里，我曾固执地认为，这种缺少姿色、缺少美感和观赏性、看上去甚至有点俗气的农作物，它贵不如牡丹，美不如梅花，香不如玫瑰，艳不如桃花，雅不如兰花，素不如李花。尽管油菜能榨出菜籽油供人们炒菜食用。
只是，我完全没想到，今年三月我与朋友相约踏青，走进大巴山腹地的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与油菜花再次邂逅。特别是参观了作为村子历史遗迹而特地保留下来的土法榨油房后，改变了我对油菜花的看法。
油菜，别名芸薹，具有极高的经济价值。从油菜籽中榨取的油，是重要的食用油来源之一，含有亚油酸等不饱和脂肪酸和维生素E等人体必需的营养素。中国是油菜起源地之一，对植物油的食用可追溯到东汉，至魏晋南北朝时期已比较普遍了。据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记载：“种芥子及蜀芥、芸薹取子者，皆二、三月好雨泽时种，旱则畦种水浇，五月熟而收子。”其中提到的芸薹子油，即今菜籽油，达州人俗称青油。听完介绍，我才明白，原来我们从小吃的一日三餐，用来炒菜的菜籽油还有这么悠久的历史。难怪清朝乾隆皇帝还为菜籽油特意吟诗一首《菜花》：“黄萼裳裳绿叶稠，千村欣卜榨新油，爱他生计资民用，不是闲花野草流。”
踏青途中，金黄色油菜花让我几次停下脚步，伫足观赏。我甚至摘下三两株，放入挎包，让它伴我一路芳香。我还发现那围着花蕊生长的四片花瓣，极为精致，细细的纹路，犹如技艺高超的工匠精雕细琢而成的，格外生动；嫩黄的花蕊低着头凑在一块，犹似几位闺蜜在低声说着悄悄话。一只采花粉的蜜蜂嗡嗡飞来，她们又呼地散开，在春风中摇晃着羞涩俏脸，浅唱低吟。
看上去平凡而普通的油菜花，虽然未入列高雅精致的观赏花卉谱系，但它并非只为花期而生，拥有与生俱来的自身价值与使命。金灿灿的油菜花根须深植大地，不择土壤的肥沃与贫瘠，顽强生长，随遇而安。虽花期短暂，却也轰轰烈烈。
油菜花茎绿花黄、植株笔直、根茎坚韧、长势挺拔；它种于冬天，历经霜雪，花开二月，五月结籽；花可赏，苔可食，籽榨油，香飘人间，却从不居功自傲，也不争艳斗芳，更不孤芳自赏，它永远底气十足，始终以淳朴和耿直、粗犷和豪放的姿态，奉献精彩一生，无怨无悔！
我想，油菜花也可以有属于它的花语，如果让我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选这两个词：淳朴与奉献。因为这正是从夺取脱贫致富伟大战役后致力于乡村振兴的新时代农民身上所看见的品质与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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