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生乡愁
在川东北,初冬成熟的水果不多,主要是橘和柚。而故乡的柚子,恰逢其时。柚树苍翠欲滴,金黄的柚子如一个个罐儿吊挂在翠绿的枝头。绚烂在故乡的田间地头、房前屋后、山峁岗峦、溪渠路边。或成片成林、或三五两株、或独自突兀地装饰着故乡的冬季。翠竹掩映着座座小洋楼、公路如练、白墙黛瓦、绿的好看、黄的惹眼,虽没有春日的姹紫嫣红,故乡的冬天也是一幅美丽的乡村水彩画。
我的老家历史上隶属过安仁乡,也曾经独立成立过新胜乡,后来经过数次行政区划调整,我的老家现属麻柳镇管辖。不过,在有区公所的年代,安仁公社与我老家的新胜公社同样都隶属达县麻柳区。
安仁柚是全国农产品地理标志产品,也不是我要去蹭安仁柚子的热度,而是我的老家与安仁乡山水相连、鸡犬相闻、语言相通、习俗相同,大部分人同属移民后裔,邻里乡亲的情感渊源都可以上溯到湖广填川之时,湖广填川时都是以家族和亲戚同迁一地。在自给自足的农耕时代,迁川先祖用勤劳和智慧、团结与互助战胜了一个又一个离别故土后的生存困难。因此,我老家的柚树与安仁乡的柚树都是来自同一棵母树的开枝散叶。
日久他乡即故乡。根植异乡,经过迁川先祖一代又一代的不懈努力,把曾经的蛮荒之地又建成了一个崭新的家园。也许是对故土的深深眷恋,一直以来,故乡始终保持着长沙话的母语环境,因此才有今日安仁乡的“三绝”,即长沙话、板凳龙、安仁柚。我的母语同样也是长沙话语境。在我老家和安仁乡不管你姓什么,几句长沙话攀谈下来可能就是亲戚。一般情况下,对年长一些的人叫上一声表叔或者表婶娘,年龄差不多的叫一声老表,保证不会叫错。甚至对方还会用长沙话说:“要是依到我里娭毑呀,我们还是亲多多的亲戚呢……”那纯正的乡音,一下子就让人亲切得不得了。
安仁柚,俗称“罐儿橙”,又名夔橙,是达州独特的地方品种。临近的梁平也因柚子而出名,有说安仁柚源于梁平柚又优于梁平柚。我没有去研究历史,也没有去了解先祖迁川时行走的路线。不知道是不是先祖当年迁川因路过三峡地区时,从夔门带来的树苗,抑或更古老?我的老家和安仁乡古时都属夔子国。我在想,夔子国、夔门、夔橙,这三者之中可能真有某种还不被我们所了解的历史联系。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柚子、柑桔同属芸香科植物。土壤、环境、气候等可能都会影响果实的味道,也许家乡的这一方水土正好适合柚子的生长。柚树属常绿乔木、果实适中,扁圆形,呈罐儿状;果色金黄、果皮较薄且光滑、香气浓郁;柚瓣梳形、饱满多汁、果肉蜜白色,有温润如玉的光泽;柚肉入口化渣,口味纯甜且不带一丝酸味。这是安仁柚子的特点。
小时候,看见大人剥柚子,我们都缠着大人为我们剥一顶“橙子帽儿”。一般是先从柚子上尖部切掉一小块,然后竖着划上四刀,底部相连,取出柚肉后,柚子皮就成了四瓣状的空壳,我们就把柚皮当成帽子扣在头上。有时小伙伴还会争抢着戴,在柚香中迷藏和“打仗”,只有胜利者才有佩戴的资格。戴上了橙子皮做的帽儿,如同戴上了一顶皇冠一样高兴。柚子壳壳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伴随我们成长的玩具。即使我们玩腻了,柚子皮也还有用途,母亲都要收集起来,等杀了年猪的时候,还要用柚子皮来燃烧熏制腊肉,这样熏出来的腊肉就有了淡淡的柚香。
我还吃过母亲用柚子的白色海绵层做成的“粉蒸肉”。母亲会把柚皮和柚瓣中间的白色海绵层撕下来,用水浸泡,去除涩味,然后拌上各种调味料,再加入拌粉蒸肉的米粉,拌匀后上锅蒸熟,外形就如同一碗垂涎欲滴的米粉蒸肉。在缺衣少食的上世纪60年代,母亲总能想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办法让我们果腹。
柚子好吃树难栽。用种子繁育的安仁柚子,最后都会变异成酸橙子。因此,安仁柚子的繁育只能靠扦插和嫁接,种子繁育的树苗只能做嫁接的砧木。我见过最原始的繁育方法,我不知道这种繁育果树的方法在植物繁育上的书面称谓。在我老家就叫“靠”,有点类似于电脑上的复制和粘贴。就是在柚子树的母树上选择一根枝丫,用消过毒的小刀绕树丫的树皮切割一圈,剥至树枝的形成层,然后用苔藓包裹切口,最后用塑料袋捆绑好。这是利用植物受伤后的愈伤机能让树枝在环切部位重新长出根系。最早并不是环切,而是把树枝从中剖开,留一半由母树供养养分,另一半则放在一个瓦罐中,瓦罐中放些苔藓,让切割部分在苔藓的温润中长出根系。待长出的根系能独立支撑营养供给时,再从母树上把树枝离断,敲破瓦罐后移栽到地里。说起来挺简单,真正要复制一棵果树,必须经过几年的精心呵护,果树才能成活,才有果实累累。
在安仁乡我有一个表叔就是繁育柚子树的“土专家”。前几天老表打电话与我,说表叔已经生了重病,今年不能给我送安仁柚子来了。表叔不能给我送安仁柚子倒是小事,不知道表叔繁育柚子树的技艺传承下来没有,惟愿表叔早日康复,把那些技艺即使是口传心授也一定要完整地传承下去。
上世纪80年代,我从一个同学那里读到过一封来自宝岛台湾的家书。由于历史的原因,同学的舅公去了台湾。一湾海峡的阻隔,同学的舅公再也没有回过家乡。在两岸可以书信往来的时候,同学的舅公急切地向家里寄回了家书。在那封信里,同学的舅公还在问家门口的柚子树是否还在,柚子的味道是否依然香甜?这是一个游子对故乡的深深眷恋。那时,我就知道那金黄的柚子已经成了异乡游子心中的乡愁。据说安仁柚子在台湾都很出名,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去了台湾的老兵们因为思念家乡,而对家乡柚子的口口相传?
我离开家乡也有三十多年了。我想,我应该也要像家乡的柚树一样,扎根在一块土地上,就要努力地向上生长,结出香甜的果实。
□邓拥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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