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随客便也无妨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生在世，少不了交朋结友。无论是亲密挚友还是一面之交，生活中迎来送往都是很平常的事。久不见面的友人相请或是偶遇，总是满带着欣喜与美好，此时作为东道主，一场体面的招待，既是热情好客的体现，也是对朋友的尊重。
倏忽数十载，回想起来，我结交的朋友也不少。有儿时发小，有昔日同窗，有工作伙伴，也有因志趣相投而结识的至交。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和那些朋友都有一个特点，耿直热情，宁可自己平时省吃俭用，也要绷个面子，讲个排场，“醉死都要喝酒，借钱也要请客”。托朋友之福，天南地北的美食多曾尝过，五湖四海的美酒也曾饮过。
中国人喜欢以酒会友，所谓无酒不成席，总觉得把客人喝醉才算尽到了地主之谊。似乎这样才符合心中“客气”“热情”“豪爽”的待客之道。如果客人婉拒，我们还会不高兴，认为这是“不给自己面子”。
朋友来了自然要有美酒，却未必是“千杯少”，微醺即可；舌尖上的美味，也要浅尝辄止。我是一个医生，知道酗酒和暴食暴饮会对身体造成严重伤害，但往往碍于朋友的面子，原本不胜酒力却咬着牙不得不喝，早已吃饱也硬着头皮不得不吃。结果因为醉酒暴食，弄得第二天头昏脑胀，难受一天。我有一位熟人热情好客，有次请朋友聚会，因为过于热情，劝酒过度，把一位朋友喝成了脑梗塞，那位朋友虽没丢掉性命，可终身得与床为伴。我那位熟人对此不但愧疚万分，还在经济上受到极大损失。
由于讲究排场，请客往往“嘴大肚子小”，造成很大的餐桌浪费。加上朋友间家庭的经济境况不同，财力悬殊，可来而不往非礼也，有的朋友虽然经济状况不如人意，但轮到他做东时，被逼“弯弓硬上马”，更得热情有加，如此攀比下去，就不是在待客，而是在吓客、害客了！
我忽然觉得，这种“过度热情”实在叫人难受，思考过去所受到的款待和自己的待客之道，总感觉有一些欠妥的地方。
“客随主便”是一种待客之道，而“主随客便”也是一种待客之道啊。东道主处处替客人着想而不事事替客人做主，尊重客人的意见，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客人，又有什么不好？
我高中同学老蔡去重庆工作生活多年，去年一天，他携夫人突然来达。虽两地相距并不算远，平日也时常联系，在电话里更没少说“有空来玩”，然而真正“有空”的时候却非常少，这次他们夫妇的到来让我着实惊喜。
我拿起电话准备通知共同的好友，给他接风洗尘，热热闹闹聚一聚时，他立即阻止我：“不用！不用！就我们清清静静地吃个饭，摆摆龙门阵！”
我一听心想也许他们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人多不太方便，就同意了，又马上给达州有名的一家餐厅打电话，准备订个小豪包。谁知他又让我退掉，态度很坚决，绝不是嘴上客气那种。
这样一来，我倒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干脆直接问：“你想吃点什么？”
他说：“我就想吃达州地下商场的酸辣粉。”
朋友大老远来就吃一碗酸辣粉？这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看他的样子却是一脸认真，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主随客便了。
于是，我带着他们夫妻二人到老车坝地下商场小吃摊上，一人吃了一碗酸辣粉、一碗小米粥。我提出请他们唱歌、洗脚、按摩……他们都拒绝了，说：“我们去散散步吧。”
我们在滨河路走了一个多小时，边走边聊，从老师谈到同学，从工作谈到家庭，从达州的变化谈到重庆的变化，从达州和重庆的变化谈到全国的变化。我们仿佛又回到了中学时代，都成了意气风发不识愁滋味的少年，天马行空地任由思想畅游、交流碰撞。
分别的时候，我觉得这样招待他们太简朴了。不，简直是寒酸，真诚地向他们表达歉意。
“现在生活好了，我们不是缺少营养，是营养过剩，朋友相见，并不是为了吃一顿饭。那碗酸辣粉，吃出了我们刚开始工作时的味道，吃出了青年时的梦想，这是我这一年来吃得最好的一顿，也是吃得最开心的一顿。”老蔡这样说。
听完老同学的话，我豁然开朗：老朋友这次来，我主随客便，没喝酒，无需担心过多饮酒留下后遗症，没有大鱼大肉，胃肠也感到特别轻快，整个人从身体到精神都是放松的。
君子之交淡如水，好朋友之间就是应该随意而率性，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不想喝酒就不喝，无需排场，更不必虚假地客套与应酬，明明不胜酒力而勉力为之。
生活在这个社会，我们少不了因为工作或其他事迎来送往，觥筹交错间说着外交辞令，但在好朋友面前大可不必戴着面具。暴饮暴食不仅伤身，过分客气还伤友情。彼此尊重才是最真挚的朋友，让客人舒适才是东道主最好的待客之道。
主随客便也无妨。
□黄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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