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那棵树

达州日报 2021-04-09 09:41 大字

每当我回忆起自己庸庸碌碌的大半辈子经历时,那些像受潮的电影胶片模糊而遥远的记忆影像里,总会出现一棵大树的场景。

那是一棵生长在通川中路的百年黄葛树,根须粗壮似盘虬卧龙,枝繁叶茂,树冠状若高擎的巨伞,一派古意盎然。总是无端地反复出现的记忆,让那棵在土壤和阳光雨露中生长的高大落叶乔木具有了某种人生的隐喻。

对我而言,那棵犹如世纪老人一般的黄葛树,不仅见证了我与达州日报的文学之缘,还伴随了当年我初学写作的蹒跚学步之旅。那伴随里,有温暖、搀扶和鼓励。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从达城老车坝通往北外的通川中路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报社,一个是书店,当时是全城文学青年们最热衷聚集的向往之地。故乡这个地级市的最高党政中枢——达县地委机关的大门旁边是新华书店,马路对面就是达州日报(原通川日报)报社。我至今记得很清楚,一九八四年那个初夏的上午,生性木讷的我第一次怀揣上自己的手稿,去副刊编辑部向老师登门讨教。我来到报社大门外时,突然一阵忐忑慌乱,心虚得两腿发软,不敢往里挪动脚步。

就在我左右徘徊时,猛一抬头,蓦然看见报社大院里居然也有一棵遮风挡雨、奉献荫凉的黄葛树,与我从小居住的顺城巷那棵黄葛树一样。刹那间,初夏的阳光下,那无数片亮闪闪的绿叶,在我眼前随风摇晃,宛如细碎而温柔的低吟,让我在陌生的气息中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这味道让我感觉到一种亲切和善意,紧张的心情随之松弛下来。于是,我似乎受到了某种鼓舞,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报社大门。

我怀着朝圣般的虔诚之心,一步一步走进那栋神往已久的砖木结构的灰色小楼,沿着漆色斑驳、每踩一步都会发出嘎吱嘎吱响声的木地板长廊,走进副刊编辑部时,我看见坐在临窗桌前的是一个相貌和善、两鬓花白的中年男人,此时他正低着头拿着红笔在专注地修改稿子。我怯生生地叫了声:“老师。”中年男人和善地抬头望着我,问:“有什么事吗?”我慌忙摸出稿子,恭敬地把它放在桌上,喉咙有点发梗:“这、这是我……写的,请老师帮我看看。”他立即放下手里的笔,拿起我的稿子,问:“是你写的?”我“嗯”了一声,用力地点点头。

趁中年男人看稿子,我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有些拥挤杂乱的房间里到处都堆放着书报杂志,空气中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崇敬的书香气息。我好奇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见放着台灯、砖头厚的词典和墨水瓶、胶水等文具的办公桌上,一撂用红笔划着圈圈点点的稿纸上,居然压着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大概是用手抚摸久了,石头表面变得油浸浸的,有些发亮。我没想到这种在州河岸边随处可见的普通鹅卵石,会被置于报社编辑部这种让人崇敬之地。

这就是我第一次去达州日报副刊编辑部办公室的经历,从此我与达州日报结下了不解的文学之缘。

由于当时太紧张,我根本记不清是怎样离开编辑部的,也记不得为我看稿的老师对稿子的评价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认真地看完那篇我花了一个通宵一笔一划誊抄工整的稿子后,微笑地看了我一眼:“先留下吧。”我顿时激动得血脉偾张,似乎连心脏都快跳出喉咙。我走出报社大门后,才发现汗水湿透了我的手心。我走在大街上,兴奋得差点手舞足蹈,立即跑到两个同样热爱文学的发小家里,向他俩报告喜讯。当晚,三个文学青年在来凤路的窝窝店开心地搓了一顿,用几瓶啤酒以示庆祝。在踏着星光从大北街回家的路上,我突然发现那晚的星星真亮啊。

后来我终于知道,那天总是带着朴实的微笑,边看我的稿子,边问我话的中年人就是负责编辑巴山副刊的作家李怀贵老师。当时他已写出《金陵歌女》《带枪的总编》等小说,同属崛起当代文坛的“巴山作家群”方阵,是我等小字辈仰视的偶像。幸运的是,我那篇小小说《那人也抽叶子烟》不仅在通川日报巴山副刊发表了,还在那一年达县地区举办的全区“庆祝建国35周年文学创作竞赛”中意外地获了奖。这份惊喜成了我21岁最值得纪念的生日礼物。

从此,在达州日报文学副刊的搀扶与鼓励下,初出茅庐的我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走上了业余创作之路,像一只青涩的小鸟儿,开始在文学的天空飞翔。我从达州日报的“巴山副刊”起步,先后发表了《周末夜雨》《对面的阳台》《麻将二趣》等一批小小说,同时也相继在《巴山文学》、四川工人报、《百花园》《萌芽》《四川文学》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和小说。其中,《蓝色路口》获得《知音》杂志1991年举办的“爱的呼唤”诗歌大奖赛优秀奖;短篇小说《空床》获《巴山文艺》1987年度优秀作品三等奖;1991年《鹰嘴岩》获《百花园》举办的庆祝建党七十周年全国小小说大奖赛鼓励奖。1995年由谭力和田雁宁两位老师推荐,我加入四川省作家协会,也算圆了自己的作家梦。

时光荏苒,日子如水。我不管是在1996年辞职南下,被广东东莞公安交警系统聘为编辑记者;还是结束漂泊定居成都,从事影视剧本职业写作;到后来回到故乡供职于某文化刊物的编辑,我始终怀揣文学梦想,始终铭记达州日报编辑老师的教诲,从未停下手中的笔,并用真诚与深情的文字与达州日报保持紧密联系。近年来,我先后在人民日报、文艺报、中国公安报、《小品文选刊》《散文选刊》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还出版了长篇小说《比誓言更崇高》、中短篇小说集《潮湿的土墙上画满线条》、散文集《州河谣》和《曹文润影视剧本集》;已拍摄播出的影视代表作有:中视22集《猎捕》(首席编剧)、央视30集《江姐》(编剧之一)及微电影巴文化系列片《头颅上的箭孔》《问道复兴》《巴山不老松——周永开》《红军崖》等10余部。2012年,长篇小说《古寨魅影》获中国法学会法制文学研究会第三届原创作品大赛长篇小说三等奖,散文《同桌的她》获2015年度中国散文年会二等奖,散文作品曾入选国家语文教辅读物和年度文学读本。

达州这片热土,自古人杰地灵。当年的巴山作家群享誉全国,如今的大巴山文坛更是群星闪耀,佳作丰硕,新人辈出。前有高峰,后有追兵。我自知天资愚笨、才疏学浅,唯有以勤补拙,奋起直追,方能不负初心。偶尔回望我的文学之路,难免唏嘘惶恐。我从1984年首次在达州日报发表作品,到2020年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发表抗疫散文《居家隔离的日子》,这一步我用了36年光阴,足见我在写作路上走得多么艰辛。我想,假如当初没有达州日报副刊编辑老师的热情鼓励,我是否还有信心继续走在这条路上?实话说,我不敢肯定。但可以肯定的是,达州日报是我的文学福地,那些替他人做嫁衣的编辑老师们值得我永远感恩与回报。

文学副刊是一份报纸的灵魂。在互联网时代的今天,达州日报能够坚守文学阵地,以文化人,以文润心,无疑是达州日报决策者非常睿智的选择,也是这份报纸能深受报界同行好评和广大读者喜欢的根本原因。曾专程来达州为巴山文学院揭牌的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文艺报原副总编辑徐可先生曾说过,“真没想到达州日报作为一个地级市报纸,这么多年能一直坚守文学初心,实在令人钦佩。”

这些年来,达州日报文学副刊从“巴山”,到“星期刊”“大周末”,再到如今的“生活周刊”,其间共换过多少位副刊编辑,我并不完全清楚。但是,我很清楚自己是读着达州日报文学副刊成长起来的。每当我穿过那棵黄葛树下的浓浓树荫走进编辑部时,内心总是洋溢着深深的感恩与敬意。如今的日报大院早已焕然一新,那栋记忆中的灰色小楼已变成漂亮的拥有现代化设施的办公楼,唯一不变的是达州日报副刊编辑们那份对新闻的执着追求,对文学始终坚守的初心与情怀。

愿通川中路那棵百年黄葛树永远常青,荫庇千秋文脉!

□曹文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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