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又结霜了
□ 映铮（达州）
初冬回老家一趟，顽固绿着的只有松柏竹菊，坟头的野胡萝卜花还在挣扎,屋后的柿子已经挂满了霜。
清风，山谷，落霞，芒草，阵容强大。看得见的烟云苍茫，闻得到的野菊清香，以及山间幽谷的微凉，都在等。等一杯茶，一壶水，一片接近星辰的白露。等我倦了红尘纷扰，背着诗，背着远方，踉跄归来，仁慈的故乡用静谧收纳我脆弱的荣耀，零落的叹息，舒解我命里的浮躁。
拨云见雨，撒雪成花，浮生不过一场大梦，经历过后忍不住回望。其实，诗和远方可以在屋旁的山坡上，在屋后的柿树下，也可以在厢房里安放孤独的那把空椅子上。
我们总说，人生需要边走边悟，可走的时候终究精力分散，走得太远难免牵肠挂肚。我们走后，闲田长野草，炊烟渐稀少。来处枯萎，去处摇晃。能唤回走失灵魂的声音在消失，能催人踏雪循香回家的引力在减弱。小路窄瘦，落日照新坟。母亲数落孤山上的父亲，父亲冒一冒青烟，算是作了回应。不再亮灯的老屋，不再有父母的唠叨和争执，但隔着奔波和高悬的明月，我什么都听得清,全都记得住。
我想回家，回到造就我赤子之心，容纳我年少之愚的那个家。在吱嘎作响的竹椅上放下旧河山，放下让人焦虑的烟火气。身躬山川，意驰草木。村庄从嘈杂和废气中清晰，明媚，并且踏实。一杯汤色明净的老荫茶，半碟刚晒干的花生米。与回忆同坐，闻草木清香，心情即柔软，眉眼也和善。听屋后清浅的、昏暗的蝉鸣；斜一个不羁的、慵懒的姿势。在放松的自我里，你会发现：我，不在；我又无处不在。
“忽忽百年行欲半 茫茫万事坐成空”。不妨把客船暂时搁浅，把疲累之躯带回家。经历过的那好多的事，好多的缘，打包至旧箱筐。一边等苦蒿结籽，听风露入云，一边把爱与哀愁扔进兀自流淌的小河。用指甲花的素雅，一碗米汤的清淡，消抵岁月波澜。饮罢爬坡去，深藏功与名。
约吗？回故乡。
你来，若我在屋前洒扫，咱们笑谈风云，看枯井边藤蔓起舞，沉醉它的葱茏之姿，羡慕它无限的青春。蜻蜓过落叶时碰起的水纹，鸟儿踏草与虫子钻泥时的相视一笑，便是这段生命里最精彩的袒露。大象无形，大音希声。清风深吻肌肤的声音可治愈人世的喧闹与焦躁。若你心中有诉，就用你憋了很久的嗓音对着山峦，对着河流，对着露珠呼喊吧。我不笑，不语，就听听弦外之音。红尘色稠，疲倦太久，你的声音必定旷远、温暖而敦厚。
你来，若我在屋檐下听雨。请与我消遣这支清越温润的曲子，如万壑松间听禅音，平静就像雾像雨又像风，轻轻缭绕。泡一杯前世今生，屏蔽遥远高冷。“茅舍静闻雨，竹篱疏见山”。一盏之后，巫山云不远，眉间雪已化。微风也许不解世情，此刻旷达掩过古今。说说你那些奋斗的故事，听听我的碎微心事。放下争斗杀伐，雄劲凛然，只留德神于当下，安静地听一回本心。“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呼吸整条山谷，气脉全然通畅，雄心更趋理智，平常心居然令人如此受用。
你来，若我正在灶前添柴。请卸下伪装与烦乱，放下矫情和幻想，让梦中的风铃在谷物间轻轻荡漾。房屋空着，门锁锈蚀，我们都怕黑，隔风隔雨隔光亮处，就着孤傲的星光打一桶清水。烧火煮水，以火取光。向盏中倾注热汤的那一瞬，当气雾撩动过往那一刻，便有了在黄豆上寻风雨兼程的气度，在冬蔊菜叶子写千帆过尽的从容。打开这个村庄的秘密通道，寻找我钙化的胎记。一路风尘安然落地，心也不再颠沛流离。“云浮不见千岩秀，水涨初闻万壑流”。我们经过的万水千山，季节里隐喻的纵横捭阖，从这里开始整理，才不留败笔。
你来，若遍地庄稼已入仓，我正隔窗嗅香。请收起远方和揣测，我放下手中簸箕。你眉眼干净，我面目澄清。遥指云霞，说说闲话。有些云霞状若神话，有些闲话听红脸颊。不好意思看你，就看藤上那颗灌浆失败的瓜。不好意思看我，就看生了苔藓的街沿石，我们珍贵又无处安放的回忆藏在那里。炊烟不在，鸟鸣轻柔，婶娘用她粗陋的手，期盼我们的脚步声缝合清晨的静默。
对了，你可有带来乡村振兴的消息？我正为此愁绪难抒，心事重叠。我害怕成为来路不明的人，我渴望有人轻拍我的肩头，唤我乳名。待我转身，眼中热泪盈眶，不肯妥协的疼痛在心中起伏。我把那些旧了的器物一一辨认，把祖先的牌位轻轻擦拭。浅浅的时光里，深藏着记忆，成长和消逝，深情而缠绵。
对了，你何时带来乡村振兴的消息？“浪子孤商，早还乡井”。我想停下来，腌一些萝卜干，看柿子结霜。它曾送我们起锚，拨开风雨云烟，走向山高水远。我想坐下来，任季风撩衣。它曾胀满我的背包，用孤独治愈庸俗。江湖滔滔，我们渡过的山水妖娆，岁月里潜藏的烟波浩渺，把我的儿时伙伴越描越虚。人海潮潮，我们相视一笑，我的思念在南亩东郊尖叫。人世单薄，故土厚重，我不想一次次丈量与故乡的距离，只想要布衣素食里烟火不息，绿水寂静处灵魂澄澈。“雨馀芳草净沙尘，水绿沙平一带春”里，我想在星空失语，远近檀那，闻尘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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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州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达州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