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府品茗记 □常龙云
城东向城西，洪河到清水河，四十余里，我应邀去熊府喝茶。小子外出办事，乐做顺水人情，开车送我。
新冠肺炎疫情肆虐，禁足在家三月余，这是头遭出门会友。时令五月，花退残红，绿树参差，鸣声上下，景物处处新。劫后余生，恍若隔世。
老熊派司机小张来小区大门口接人。保安拦住我，要求出示健康码。疫情虽已好转，防疫仍然继续，管控依旧严格，戴口罩、测体温、出示健康码，一样不能缺。小区里少人行，树影斑驳，粉墙亮光。随小张走过二条林荫道，抵达熊府。老熊套长袖体恤，趿拖鞋，刚睡醒的样子，乐呵呵迎我入室。
装饰摆设另类的客厅，一下子吸引了我。拱顶之下，一张巨大的金丝楠根雕茶几，占据近一半地面，二面墙及一面窗下，橡木储藏柜高低错落排列，茶具、茶叶满目琳琅，单是烧水壶就有七八个，颜色、材质和造型各异。另一面靠墙的真皮高背沙发，相形见拙见卑。
我说，你这哪是客厅，分明是茶博物馆。
老熊不好意思一笑，掩去溢出的自满。他乐于创意，别开生面，求善求美。他开的茶楼四壁摄影作品，布置成了他的个人影展。我称他儒商，并非恭维，也不唯表象，而是他骨子里的儒雅。他好学，不耻下问，见闻心得喜与人探究。那年他赴英伦剑桥学习，见徐志摩诗碑，兴奋难禁，倚碑打电话和我畅谈。摄影归来，每有好光影之作，他必呼我去分享。
客厅外的宽敞长廊中，置炭化防腐木卡座。青石铺地的庭院，花草树木、水池假山环绕四围矮墙。西墙头石榴繁花似火，热烈张扬。东墙下金弹子老桩斜倚，密叶青果挤挤。池中锦锂寂寞已久，见客人光顾无不欢欣，逐游飞跃，泼刺水响，欢迎我似的。西红柿、白菜、四季豆一众菜蔬，在初夏阳光里欣欣向荣。
我们在长廊卡座就坐。小张进进出出，忙着烧水、摆放茶具。老熊抱歉说，被新冠肺炎疫情困在达州，四个多月没来这边住了，到处乱糟糟、脏兮兮。我说，春节至今到，我也是第一次出门会友。
小张摆放好茶具后，拿了扫帚，打扫院子里落叶。
你喝啥茶？老熊问，一如既往征求我意见。我说普洱，养胃。他略一踌蹰，说今天听我安排，品几样好茶。我口说客随主便，心想哪次你不是好茶以待。
他起身入室，拿出一盒罐装的白毫银针。先品尝这款白茶，他说。他打开茶罐，用茶勺取出茶叶，置于一竹容器，放在电子秤上称量。
我看那茶叶，芽头饱满丰盈，形态优美，叶面银毫密实，毛绒绒如染霜，却难禁暗香浮动。白毫银针产于福建，素有茶中美女、茶王之誉。我暗忖，这名该改一改，如霜美人或许更恰当。
电磁炉上，水壶长嘴吐出乳白蒸汽。老熊用滚水烫桌上一众杯、壶。壶是褐色紫砂壶，泡茶。杯有大小，小杯敞口，晶莹白陶瓷，喝茶；大杯紧口，透明玻璃，盛茶汤。他将茶叶入紫砂壶，盖上壶盖，摇动有顷，揭开闻了又闻，嘴里脆生生蹦了一个字：香！
老熊把紫砂壶递给我。我看壶里，挺直的茶叶变得温软柔曼，徐徐舒展，睡梦中刚被唤醒似的。我有些发懵，如凝视美人胴体娇慵懒散，馨香源源不绝。我情难自禁，缓缓深吸了一口。他望着我，直到我回过神来，才关切地问我感觉如何。我连连点头，连声道爽。
沸水如银虹，注入紫砂壶。茶叶被彻底唤醒、激活，在水中翻腾、舞蹈。头道茶水尽入紧口玻璃杯，片刻后倒掉。老熊将紧口玻璃杯递给我，让我再闻香。茶香似附在杯壁，浸进了杯身，玻璃杯成了香杯。
当面前的白陶瓷小杯注满，我看茶汤，一色杏黄，通体澄莹，所谓的玉液琼浆，也不过如此罢了。我抿一小口，茶水浸润舌头，唇齿间游走，带来奇妙的感觉。我慢慢咽下，茶香顺流而下，在五脏六腑间索绕。
称茶、暖杯、醒茶、洗茶等，每一道工序老熊都心无旁骛，乐在其中。无论他多么娴熟，都显笨拙，怎及红衣翠袖轻盈诗意，引人飘然欲仙。
喝茶要喝健康茶，茶不健康宁愿不喝。老熊说，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喜欢喝茶，对茶却不甚了了，如好读书不求甚解。老熊不一样，干一行入一行，研究一行。听他话里有话，我问何为健康茶？
茶叶市场太乱，生产、加工、运输和储存，普遍使用农药、除草剂、防腐剂等，喝这样的茶无异于吸毒，他说；所谓健康茶，就是摒弃这些有害物质。
这样的健康茶难找，我说。
确实难找。不过，只要努力，总会寻找到的。这些年，寻茶路上我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上过当，受过骗，交过学费，也有不少收获……
老熊曾是公务员，放弃大好前程，辞职下海经商，涉足能源、房产、餐饮等行业，无不成功。达州他有三家颇具规模的茶楼，其经营宗旨是，自己喝健康茶，也要让茶客喝健康茶。基于此，他踏上了漫漫寻茶路，上茶山，入茶场，进茶厂，和茶农、制茶师、茶叶经销商交朋友，茶叶一律定制、定购，保证品质。
聊茶之间，清壶洗杯换茶，白毫银针、武夷岩茶、正山小种、东方美女，各释奇香异味。老熊如数家珍，每款茶都有离奇故事，都有一段寻茶艰辛路。
放心喝，这些都是健康茶，老熊说；就说现在喝的这款金骏眉吧，来自骏德茶厂。当年，金骏眉声名鹊起，引发红茶热，需求量大，伪劣产品充斥市场。金骏眉首泡制作人梁骏德，茶界的良心，从正山茶业退休后，创办骏德茶厂，不以销量为目标，坚守健康茶宗旨。我去骏德茶厂考察，与梁骏德老人交谈后，才定购了骏德茶厂生产的金骏眉，茶楼还设置了骏德金骏眉专柜。
我想起龙井、普洱，也有过金骏眉类似的经历。据说，四川茶叶一度被大量收购，冒充龙井茶。市场逐利，人心一旦扭曲，物质就会跟着变形走样。
茶，山野草木，天地孕育，阴阳造化。一叶何奇，造物从大千世界选中了它，赋予它特殊价值，便有了神韵，也有了利益之争，悲喜交织，载沉载浮。
喝个茶也不马虎，这符合老熊的秉性。与他交往多年，我喜欢他求真务实，更敬佩他求索孜孜不倦。比如摄影，为拍摄好北极光，他二度前往北极，追光逐影。他的摄影作品屡获国际国内大奖，从不炫耀，别人夸赞，颇不以为然。这份修为，是否跟功夫茶浸泡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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