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州文人老谢的江湖人生(下)

达州晚报 2020-06-03 09:49 大字

鲜花、美酒、歌厅、盛宴、掌声、拍马、奉承纷至沓来。不少商家找到谢同学,争相与其为伍,买单茶楼酒肆,让自己沾染文化人儒雅气息,或者,请谢同学代为宣传策划,让自己事业迈上一个新台阶。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谢同学调达川市文化馆,主编《州河文艺》,与基层单位及商家有了更多接触机会,电话邀约赴会不断。

谢同学有一句口头惮:“自古文人多骚客,历来皇帝是孤家”。骚客:源于屈原所作的《离骚》,后指诗人、文人等,和“文人墨客”是同一个意思。谢同学将“骚客”有意曲解为风骚,说,自古文人多风流。在商家赞助下,谢同学从此便在歌厅、茶坊、餐厅中觥筹交错。谢同学说,自己特别喜欢这种热闹氛围,更喜欢买醉。

谢同学自诩柳永第二。柳永因排行第七,又叫柳七,北宋著名词人,因仕途坎坷、生活潦倒,转而厌倦官场,沉溺酒楼茶肆,给教坊乐工与歌妓填词,供她们在酒楼演唱。

谢同学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身材高挑,特别讲究发型,一个星期去一趟理发店,无缝青年包头式从来就不见凌乱,油光水滑,单眼皮眼睛,充盈着文化人气质,他那特色大鼻子,最能表现出男人神韵。他夏天不穿短袖衣服,不穿短裤,更不穿背心,枯瘦如柴的身姿不好意思显露。

那几年,我经营餐厅,他常打电话给我:“老同学,今天我们AA制吃你餐厅土鸡水八块”,他说“土鸡”的语音特别强调。每次到来,谢同学都会携带几位粉丝相伴。此时谢同学已成为一个顶级美食家,分辨得出土鸡与杂鸡的味道,甚而杂鸡的品级。吃水八块时,谢同学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先是细细地吮,后是慢慢地嚼,舌头不住搅动,鸡骨头绝不允许留有残肉。整大盘水八块呈光盘时,谢同学有了说话的劲头:好纯的土鸡,好香的菜油,好正宗、好味道。他的同伴也随声附和。

结账时,谢同学惯例说:“AA制算算,我们该付多少?”我爽快说“全算我的,我请你们”。每次,他的同伴都没有付钱的意思。谢同学回说:“道谢了,老同学。”在同伴簇拥下挥手而去。

谢同学虽又编写了几个大部头电视剧本,但无商家赞助拍摄,无奈束之高阁。谢同学不再编写大部头电视剧本,写的多是捉刀应需专题报道电视短片或文章,《生命的跑道》老本逐渐啃完,名气下滑,人们以为谢同学江郎才尽,愿意替他买单的商家,见少了利益,呼啦啦逃离,不再往来。谢同学唱歌喝酒已成了习惯。咋办,便想起了我这个发财不见面,背时大团圆的老同学。

子夜,我正在黄梁美梦,谢同学电话打来,酒醉舌头有些大:“老同学,我在一家大歌厅……”我知道,谢同学聪明反被聪明误,又被一群自称拥趸、粉丝的朋友撺辍去歌厅唱歌,“谢大作家”叫得欢。但到结账时,这些朋友就作鸟兽散,留下谢同学颓然一人,没钱买单走不脱人。

值得一提的是,谢同学在歌厅消费走不脱人,更多是,商家或有求于他的人开初承诺答应买单,过后却反悔推托。

我代为结账,恨恨地说:“拜托,请你不要再这样折腾我,求你,半夜瞌睡好香!”我知道,说这些话,等于白说,他还会来找我。

听说,他的一些同事、同学、亲友与我一样,也在深夜去歌厅代为买单捞人。可怜谢同学社会智商竟如此容易被拥趸、粉丝套弄。

按理,谢同学如此举止,同事、同学、亲友应该讨厌才是,但是,谢同学不仅不让人生烦,还特别让人喜欢。谢同学风趣幽默,有他在一起摆龙门阵,大家欢笑不少。他不强势,不好为人师,不说刻薄话,脸上笑眯眯,只会说奉承话,一个大作家讨好你,让你心生优越感。更多的是,他乐于助人。所以,同事、同学、亲友愿意帮他买单捞人,没有利益,更多是情谊。

谢同学《生命跑道》开播后不久,曾给一个商家写专题报道宣传电视短片,他将解说配音让罐头厂的职工张宁生担任,并不时鼓励张宁生说,你一定要在有声语言中开辟出自己的天地,让自己业余水平超越专业。而今,张宁生成绩斐然,将专业性很强的有声语言艺术演绎得炉火纯青,他担纲解说不少电视专题片和广播剧,有的在央视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巴山魂》获四川省庆祝建党九十周年金奖。先后创作诗朗诵及歌词二百余篇(首),与达州市青年作曲家李明均合作的《情归碧瑶湾》,获2019央视原创歌曲大赛金奖。张宁生现今是中国曲艺家协会会员,中国音乐著作权协会会员,达州市文联委员,曾任达州市曲艺家协会副主席,提起谢同学,至今不忘他的鼓励与帮助,心存感激。张宁生有时也被谢同学叫去歌厅捞人,张宁生说:我与谢同学的情缘,不得不捞!

不知什么原因,谢同学说服自己老婆离婚,但仍然住在家里,照料着谢同学生活起居。谢同学回到家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做任何家务,谢同学家中事离不开老婆。老婆农村人,温柔、贤淑、善良、勤俭,参工纺织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切听从谢同学安排。谢同学经常下半夜回家,有时喝得一塌糊涂,老婆任劳任怨服侍,毫无怨言。

谢同学年轻时因经常熬夜写文章,少了锻炼,咳嗽久不治疗,酿成哮喘,50岁知命之年过后,越渐严重,走不了几步便会停下,佝偻着身子喘息,还不时朝口中喷着哮喘药。但是,他仍然喜欢热闹,喜欢歌厅那种氛围。记得有一次,他约我去一个没电梯的三楼歌厅,请一个棒棒将他背上楼。我劝他,要爱惜自己,不要再折腾,谢同学笑笑说:“今朝有酒今日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2002年,谢同学给一家单位编写演讲稿参加比赛,张宁生作语言辅导,该单位演讲人员获全国总工会一等奖。为表示感谢,该单位宴请谢同学、张宁生等人。

谢同学提议去凤凰山农家乐“巴蕉园”,说是自己的“粉丝”在经营,厨师手艺好,价廉物美。的士到达凤凰山后,有一段上坡小路不能通行,谢同学不能行走,山上又无棒棒,张宁生就背着谢同学登上了山坡,剩下的一段路谢同学执意要自己步行,他掏出小镜,拿出牛角梳整理头发,重新系好西服领带,用纸巾将皮鞋擦了擦,用手拍了拍衣袖,春风满面地向“巴蕉园”走去。此时,已看不出谢同学是一个不能行走的哮喘病人,原来,在农家乐门口站立着列队欢迎的餐厅美女经理及服务员,她们都说自己是谢同学的崇拜者。谢同学类似“粉丝”不少,她们都巴望着谢同学前来惠顾。

上世纪末,谢同学将自己的住房抵押给银行贷款五万元,创办了环球文化传媒公司,想自己商业运作,将自己编写的电视剧本拍摄成电视剧。他聘请我为副总经理,要我投入一万元入股,另要我帮他找商家融资,并承诺若成功,利益分成,并册封我为电视剧本合写者,在电视剧字幕中打名字。我心有所动,但意识到这是写在“水瓢”上的事,便委婉地说:“我哪有这能力,实不能胜任,你另请高明人士。”

2007年,谢同学哮喘病严重住院治疗。我去看他,谢同学消瘦,苍老了许多,不停喘气,脸上颧骨突起,大鼻子更显特色,乌黑无缝的青年式头发荡然无存,寸头已斑白。他老婆一直在医院照料,眼泪不时流淌。我强颜以笑,说:“好久有空,我请你吃水八块,真正土鸡,不须AA制。”他脸露笑容,只是摇头。他说:“你知道吗?我的大哥才走了没几天。”

谢同学大哥叫谢家新,1945年生,1958年13岁小学毕业上山下乡。谢家新插队罗江镇谭家湾,自学成才,表现突出,成为公社会计。六十年代中期,他被安排在达城各中小学作“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报告,时有顺口溜:知识青年谢家新,不恋城市爱农村……改革开放后,谢家新顶班母亲参工,在达县市集商贸易公司先任会计,后任经理。

不久噩耗传来,谢同学作别天上的云彩,悄悄地走了,正如他悄悄地来。

谢同学逝世时仅59岁,虚岁60岁,按中国旧时习俗,应该叫老人,按现今说法:英年早逝!

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柳永晚年穷困潦倒,死时一贫如洗,无亲人祭奠,柳永的“粉丝”教坊乐工、歌妓念他的才学,凑钱将其安葬。每年清明节,又相约赴其坟地祭扫,并相沿成习,称之“吊柳会”。谢同学逝世,不少同事、同学、亲友前往吊唁。但是,谢同学曾经的拥趸与粉丝,没有一个前来祭拜,更无“吊谢会”。

谢同学颇具争议:成也商家,毁也商家。他奋斗过,在商家资助下电视剧拍摄成功,但是,他也在商家捧杀中迷恋歌厅买醉沉落。其实,这是谢同学没有把握住自己。

不知为什么?谢同学没有挂冠文人等级职称或荣誉,啥会员都不是,在有些人眼中,谢不属文化圈人,是江湖文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相轻,自古而然。

“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谢同学没有留下经典传世之作,他本可以成为一位作家、文人,最终却没有成功,让人不胜感慨唏嘘:捧杀甚于棒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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