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州市井人物之李“拜哥”
秦巴闲士:本名王元达,知名网络媒体人,达州市科普作家协会理事。虽年近古稀,却驽马狂奔,锐不稍减。擅长文艺评论、餐饮文章和人物传记。著有《达州美食》《游历四方话美食》《那人、那事》。
古人云: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我三十没有立,年过六十仍然惑。困惑经历的人和事,特别是,市井中那些痴愚之人让我纠结、无奈,这些市井人物或卑微或渺小,但又让我感到他们的善良与纯性。有感于此,决心为这些市井人物写点什么。
市井,古代指街市,含“粗俗鄙陋”之意。市井人物即街市、江湖人物,五花八门,有别于庙堂官宦及精英等。今天叫庶民,指一般的民众、平民。
“拜哥”,拜bài,达州话,意为跛,同瘸,腿脚有毛病残疾,走路时身体不平衡,一拐一拐的。有人将这个“拜”字写法另加一个偏旁“足”。经查, 在可以显示七万汉字的字库里有这个字,汉典也收录,有“备”字标记,没有解释,电脑不能打出这个字。我以为,“跛”,达州话意,可写成“拜”,不加“足”旁。
达州话流行于川东北一带,与成都话较远而与重庆话较近,听起来幽默搞笑。达州人说话,喜欢在一个字的名词前面加点修饰。于是,意义便发挥得更淋漓尽致。例:白,不说白,说“迅白”;黑,不说黑,说“黢黑”;轻,不说轻,说“捞轻”;重,不说重,说“帮重”等。拜,表示敬意的礼节,达州人将残疾人跛说成拜,有调笑跛子走路时仿佛在给人拜揖的意思,但含有善意。
拜子,不泛神仙与非凡人物。铁拐李,传说中的八仙之一,相传遇太上老君得道。蓬首垢面,袒腹跛足,持一铁拐,故名。不幸的是,国画中的铁拐李有画左脚跛的,也有画右脚跛的。若要确定究竟是左脚还是右脚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能定论。
拜哥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末期,小时候因患小儿麻痹症留下左脚跛的残疾。因姓李,人们都叫他李拜哥,或李哥。
我认识拜哥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他30多岁,理着短寸头,嘴唇略厚,浓眉大眼,清瘦的脸庞永远充满着笑意。他是一个在达城老西门大街卖豆腐蔬菜门市的职工。小时候虽然没有上过几天学堂,但有一个爱好,天天泡在茶馆里听说书。《水浒》《三国》《隋唐演义》等,听得滚瓜烂熟。说书人就是他的老师,中国上下5000年的智慧融会贯通到自己的头脑里。他特别喜欢《水浒》中的及时雨义宋江,豪爽大方,喜欢结交朋友。茶馆喝茶有不成文的约定俗成:龙门阵大家摆,茶钱各给各。拜哥在茶馆喝茶每每遇着熟人,都会争抢着代为付茶钱。有经济拮据的朋友向他伸手时,多有求必应。他的经济并不殷实,学及时雨宋江,不吝钱财,已成习惯。
拜哥家住小北街,位于大北街中段,说是街,实则为一条曲折的小巷,四通八达,青瓦木板房相连,大石板铺成的街面。拜哥的家为多人居住的小院,院内有一小天井。他不时邀请朋友来喝酒相聚,也有不请自来者。他们在小庭院谈笑风生。乘着酒兴,打着酒嗝,有的拉开了喉咙演唱,多是京剧样板戏。
被邀请者,颇具知名度。有会拳脚功夫的好汉,自誉南侠、北侠。有学究型智者,自誉刘伯温、赛诸葛。也有身怀其它绝技的市井人士。
吴学究:年近三旬,中等个,身姿丰腴,圆圆的脸,头发始终梳理得一根根的,互不拥挤。他爱看章回小说,出口之乎者也,自以为满腹经纶,足智多谋,因姓吴,便以水浒“智多星”吴用(吴学究)来命名自己。他是理发店的美发师,练得一手好绝活:顾客理发完毕,他用刮胡刀伸入顾客后背心轻轻抖动,痒痒的,麻麻的,一种不可名状的舒服感袭透全身。但他以为理发工低人一等,将自己大材小用,索性辞职,混迹江湖,代人谋划。他的样板戏京剧演唱,模仿得惟妙惟肖,大家一致公认,京剧业余演唱,他在达州不是第一,便是第二。他酒量深不见底,不见醉过。我中学毕业参工不久,初入社会,初生牛犊不怕虎,要向老江湖吴学究挑战。初起,每次一小杯(一两),喝过5杯后,吴提议用盛装半斤酒的玻璃杯豪饮。相互碰杯后,我吟诵了一句唐诗:“平时一滴不入口,意气顿时千人惊”,仰头一饮而尽。他却不呷口,只是指着我说:“醉了,醉了”!我应声倒在桌下。吴,算得上我的江湖启蒙老师,让我知道了江湖,知道了算计。
刘眼镜:三十有余,成都人,身材高挑瘦削,国字脸,一副眼镜配戴在浓黑眉毛的眼睛上,气质儒雅,因姓刘,大家叫他刘眼镜。不知什么原因,他大学中途休学,参工四川省建筑公司,六十年代中期来达县支援三线建设,与达县专建司合并滞留达城。他吹口哨技艺堪称一绝,悦耳动听。吹口哨是让空气通过一团颤动的细胞从而发出一系列连续的音调,跟唱歌很像,只不过吹口哨用的不是喉咙而是嘴唇。他在拜哥的小庭院吹奏时,所有的人都会全神贯注倾听。吹奏完毕,掌声响起,他噙着泪珠,点头示谢。
高家庄:六十年代中期,电影《地道战》开映,描写冀中高家庄人民抗战的故事,有句台词颇为流行:伪军高司令竖起大拇指,向日本军官谄媚说“高,实在是高”。他姓高,故人们戏称他为高家庄。他40岁左右,高中生学历,那个年代,达城无高等院校,高中生于达城算是高级知识分子。他在南门河南坝淘沙石,抬石料,以此谋生。他拉得一手好二胡,即二弦胡琴,迄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唐诗:“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高经常拉的乐曲,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温柔、凄苦、文雅、愤恨、宁静等诸多情感相互交织在一起,宛如夜晚的皓月,诉说着自己一生悲戚的命运。每演奏完后,拜哥会向他敬酒,并不住叫道:“高,实在是高,高家庄的高。”此时,高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举起酒杯:“谢谢大家”!高的外貌酷似蒋大为,大家又戏叫他高大为,他很乐意。他演唱蒋大为的成名歌曲《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虽比蒋大为逊色,也算不差,那是后话了。
有趣的是,那些自誉为江湖好汉的南侠、北侠,伸出粗壮的手臂,在桌上比试着手劲,输者罚酒一杯。输者解嘲说:我本就想喝了。
拜哥的朋友们更多是溢美之词:好拜哥,李大侠,孟尝君,宋江大哥!李拜哥笑得合不住嘴,享受着朋友们的恭维与尊敬。
酒酣胸胆尚开张,我端着酒杯,面对皎洁的月亮,用四川椒盐普通话大声卖弄吟诵: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在拜哥的朋友眼中,我是一个文化人,不然,我成不了李哥的食客。
“各位:你们知道吗,李哥是天上八仙之一李铁拐下凡,今天要度我们得道成仙!”,“李哥是我们的“拜神”!”我为自己有如此说法而得意。李哥先是惊异地望着我,后默然赞许。大家高兴地拍手叫好!
人说,残疾者若身上的器官某样残缺,其它器官必然灵慧。拜哥左脚虽跛,头脑却特别聪明,打麻将犹显出他的智慧。麻将,起源于中国,近年来全世界逐渐风靡。耐人寻味的是,2018年第五届欧洲麻将锦标赛,中国队竟铩羽而归。只获得个人30名、团体37名的成绩。我以为,若是李拜哥代表中国队参赛,中国麻将定会咸鱼翻身。一张麻将牌在手,拜哥不用眼看,凭自己的中指触摸就知道是啥筒、条、万。他说,打麻将不只是靠运气,得有一定技巧:基本方法,盯下家,避上家,顾对家。以前的麻将为手工洗牌,拜哥双手在掌心各压着边缘顺序四张牌洗牌,然后将双手的八张牌做在自己牌墙的两侧,形成“虎头龙尾”,配合出千,左手抓牌放在虎头,趁人不注意,右手拿龙尾。若右手拿牌,则正好相反。他打麻将有如下心得体会:打牌的时候是人和人在斗,你出牌的方法,以及你的表情,有可能会影响到你打牌的运气。牌旺自然只手香,牌弱要打生死张。人旺我乱碰,把抓牌顺序碰乱,本来属于别人的好牌也会因为顺序改变而抓不到。胜不骄,败不馁,赢了也不将高兴的样子体现在脸上,输了也不要摔牌骂色子,愿赌服输。做人要有人品,打牌要有牌品。拜哥有了这些麻将经验,当然胜多输少。
有一天,我去拜哥家有些早,听见拜哥正呵斥自己的老婆:“快将箱子中的玉镯拿去寄卖店抵押换钱,过些天,我一定会赎回来。”我一直以为,跛哥家中有取之不尽的钱财。“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原来是唐代大诗人李白喝酒后的即兴之作。挣钱犹如鸡啄米,用钱好比水冲沙。拜哥为招待朋友们,开始典当自己的家产。听见拜哥典当这些的话后,我心中有些酸。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恢复高考,我一个水泥电杆厂的工人,考上了大学,带薪读书,离开了拜哥的小庭院。大学毕业后回原单位工作,没几年便下海经商,1990年去了海南,我和拜哥及拜哥的朋友们就失去了音讯。
几年下海,呛水回岸,我在达城忙于事业,几次想起要去拜访拜哥,却竟不能如愿。前些天,我在达城一条大街上相逢一位老人,他曾是拜哥家中常客。我问起拜哥。他惊讶地望着我:你不知道吗,拜哥早就去世了,八十年代后期,拜哥家徒四壁,无啥可去抵押,只靠下岗的微薄工资生活,再也无法招待朋友们,朋友们作鸟兽散。拜哥没有朋友作陪,没有欢笑阿谀之词,很是戚然,忧郁之中撒手人寰。
我紧握着老人的手,眼眶里噙着泪花,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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