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吴冠中大巴山写生 □张全普/文
吴冠中万源写生作品
吴冠中在万源庙坡乡写生
季富政数十年游历数万公里，足迹遍及巴蜀大地，走访了巴蜀一千多个城镇山乡，完成了数千幅水粉画和钢笔画的写生和创作，被人们尊称为“游仙”。
1976年，四川文理学院（原达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成立美术系，季富政出任第一任系主任，直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他去西南交通大学建筑系美术教研室任主任，曾一度活跃在达州画坛。
我与季富政老师尚未谋过面，但从朋友那里听到过这样的描述：“他随时背着自制的大布口袋，里面装着木画板，风尘仆仆地穿梭于大巴山乡村田野，一点不像个画家，倒有点像个朴实的农民。但是，从他那个大包里掏出来的，却是无比宝贵的东西：一叠厚厚的关于大巴山民居的画卷……”
季富政是画坛的一位写生高手。
拨通电话，当知道采访他的是《达州日报》记者时，季富政兴奋地说：“好呀，我在达师专教了十多年美术，对达县地区很有些感情……”我们的话题很快切入到写生作画上，“我就讲讲那次陪吴冠中先生去万源写生的事吧！”
我似乎能感觉到电话那一头的短暂沉寂——吴冠中可是声名如雷贯耳的大艺术家、美术教育家、散文家，先生终生致力于油画民族化及中国画现代化之探索……我想我算是赚到了，一次就能听到两位艺术家的写生故事。
季富政回忆道：“1980年3月，大巴山深处还残留着斑斑点点的积雪，当时已花甲之年的吴冠中先生应邀来到当时达县地区的达县市讲学。达县地区文化局主管美术工作的邓泽纯和我一道，要了一辆老式吉普车到火车站去接他。我们心里都在想象着一睹大师的风采，出乎预料的是，先生是一个外表看起来瘦弱精干的老头。随行的西南师范大学美术系老师们扛着吴先生的油画器材装备，有画板、画架，尤其是装画布的金属圆筒又粗又长。当时我心里一震，圆筒这么粗大，老先生平时写生能扛得动吗？
“事情源起吴先生在重庆西师讲学，是与西师花鸟大家苏葆祯（季富政的老师）的教学交换。我知道此消息后，就嘱咐正在西师进修的达师专老师邀请先生来达县讲学，向学校和地区文化局、宣传部作了汇报，得到支持，并迅速通知全地区各县相关部门美术干部日夜兼程赶来听讲座。课堂设在地区行政学院楼上。
“吴先生讲演的题目是‘绘画的形式美’，共有六个方面：‘美与漂亮’‘创作与习作’‘古代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等。‘美与漂亮’给我印象最深，他说满身被虫蛀蚀小孔的佛像木雕与材质贵重华丽、内容如开膛破肚堆砌的大瓜小果、瓜叶瓜柄比较，前者是美丽、后者是漂亮……
“先生这次的大巴山之行，对我们来说可谓是迎来了一位惊世骇俗的当代大家，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大家都争着陪先生去写生，最后除了西师作陪的老师们外，达县去了我、张尔立、秦文清。主要选点在万源的庙坡乡，那里山壑纵横，色彩丰富，人文神秘，是一个风景秀美的秘境。
“春寒料峭的巴山三月，山顶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大巴山呈现出白色小块雪斑与褐色泥土交织的纹理，先生便发现这种纯美的大自然生命现象和生物之间的联系，他说极像豹斑，山脉体态肌理与豹子躯体的外型肌理也近似……先生开始写生前，总是东瞅瞅、西瞧瞧，好一阵子才落定画架，画到一定程度又在挪动。刚到万源庙坡乡，先生便迫不及待地赶到山脊上，沉浸在自然怀抱中，先饱览进入眼帘的美色，再浸润诸多最具审美特色的物象于一炉。这就是先生在他文章中所言之的‘东找西寻论’。
“先生穿一身粗纹咖啡色灯芯绒衣裤，说怕麻烦别人，在外写生有时不洗脸、不洗澡、不洗衣服也是自然的。吃的方面，早晨出去一画就是一整天，一天只吃早晚两顿饭，中间六七个小时只是在精神上的‘饱餐’。
“写生期间，吴先生画的是油画。大家都各择所爱，分散在较远的地方，大约傍晚还早一点才回到住地，摆开一天的画作请先生点评。虽然都是高校美术专业的教师，甚至是系主任，但在先生面前仍然是学生，恭恭敬敬聆听他犀利精到的见解。
“没有赞美，没有敷衍，也没有批评，核心思想是：写生也不能全照搬自然，要善于发现你认为最美的地方，并组织自己的语言去描绘……绝大部分写生都被先生诚恳否定。记得点评到我的时候，由于画的是水粉，一天下来多达五六张，几天后就是十多张。先生共挑出三张来进行评点，认为画得较完整的也只有一张：画面中一棵幼年开白花的梨树，迎风飘花，深绿背景衬托一种单纯，先生说画进了诗意，并找到了表现这种诗意的形式和色彩。后来我把此画收进《季富政水粉画集》中。20多年后，我看吴先生《沧桑如画》散文集有一篇《初恋》里说到白色，‘……感到很美，梨花不也正是白色吗？’我这才有些醒悟。先生继续写道：‘白色分外高洁、分外端庄、分外俏……’原来他对白色有着更深层的苦恋，苦恋着他最初的恋人。先生的恋人原来是一位白衣护士。
“吴先生要回重庆西师大了，我请他到家中吃顿饭，作陪的有当时在达县地区新华书店当美工的张尔立。
“初创时期的达师专教师宿舍还是砖瓦竹编夹泥墙的工棚，也没有吃饭的桌子，我们用五层板画案充当餐桌，吃的全是乡村野菜、野鱼，先生大呼：‘真好！’记得1980年的原生态野菜有折耳根、野葱之类，野鱼有泥鳅、黄鳝之类，配搭的有菜稀饭，先生不喝酒。全然一桌川东平民家宴，一席没有掩饰、没有做作的真正便餐。
“我们吃得酣畅淋漓，在这样的场景中，质朴的先生慢慢与我拉起了家常……
“多年后，一直有人问我：吴先生和你相处数日，咋没有向他要一幅画呢？说实在的，我一辈子都没有向谁要过画，包括关系十分好的苏葆祯老师，虽然不少人都有苏先生的画。吴先生据传是不送画给别人的，这使我想起他烧画的传说，以及把画赠送给新加坡博物馆的豪举……吴先生做事似乎有些铁石心肠，实则在捍卫艺术的高洁，他太高远伟大了，真的就像他的作品。”
【人物名片】
季富政笔名巴人。1976年至1984年在原达师专美术系任主任，现居成都。系我国乡土（古民居）建筑专家，全国民族建筑研究会会员，西南交通大学建筑学院教授；中国传统建筑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中国乡土建筑研究著名学者和乡土建筑钢笔画著名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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