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蓝 投身名物以笔记为蜀地写心史
这些年来,诗人蒋蓝在散文界的陡崖式崛起,形成了一道炫目的应接不暇的奇景。搞出这般动静,他操持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写作?这是成都诗人、小说家凸凹认为,蒋蓝的文本、文体和身手,可以命名为“超极写作”。何谓超极写作?“超,是超越、超级、超前和超然的超,这里面,既有俯瞰、极速、先进、高级、独尊、自傲、上格、获胜的意思,还有自在、逍遥、随心所欲的成分。翻检蒋蓝的散文,我们会发现这种目空一切又凌驾一切的“超性”无时不有无处不在。极,是极端、极限、极地、极致、两极的极。简言之,超极写作,即是打通了自然、历史、社会、人类、宗教、哲学、艺术等各学科机栝,以跨界的黑豹身形,超然于既往文本文体之上的一种个人化文学发明与创新。”
凸凹的评价毫不夸张。蒋蓝早年写诗,近20年专攻散文,或称“非虚构写作”。他大剂量地阅读,不知疲倦地东奔西走于田野之上,细致入微地考辩,发挥他幽玄锋锐的笔法,在文本上进行他苦心孤诣经营的大地还原,历史还原。在一个长篇小说为王的年代,他以一位散文写作者的身份,开拓了散文的边界,为散文正名。2017年岁末,蒋蓝的两本新书《成都笔记》《蜀地笔记》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这两本书,跟他此前的作品一脉相承,他上天入地式的发掘蜀地,连结世界。
蜀地痴心 扎根田野挖掘时间矿藏
《蜀地笔记》共四十六篇,共分三编。三编命名均取意于蜀中故书或故物:上编“蜀梼杌外传”大致可视为历史记录、历史补遗。一说为伐木留下的缠绕年轮的树桩,原为楚国史书名,后有宋代四川新津人唐英隐喻之书《蜀梼杌》,比喻为可以警戒后人的历史。蒋蓝选择这个冷僻的词语作为编名,显示了他偏好的另类史观。本编文章涉及自然地理(武担山、巴蜀江河)、地标景观(都江堰)、人工器物(李冰石像、汉碑、雕版印刷的经文)等,均与古史相关。中编“蜀轸流转”由二十六篇风物考辨的文章组成,写的是蜀地传说中或现实里的动物或植物。“蜀轸”是蜀琴的另一种说法,显然蒋蓝用代表蜀地文化的器物之一--古琴来比喻四川的风物。下编“蜀中广记别裁”沿用明代地志《蜀中广记》的名称,“别裁”表明作者新的调查和写作。这部分涉及四川的文化遗产(龚扇、蜀绣)、名胜古迹(飞仙阁、科甲巷、峨眉山、自贡的燊海井、淮盐巷、盐分巷、薛涛墓地、五峰山、陈子昂墓园)和神话传说(盐水女神)。与上编的篇章相比,这部分的历史书写,更多地来自作者自身的采访、调查和经历。
《成都笔记》有三十四篇,分为“蜀地异人传”“踬踣者外传”与“蜀地心史”三编。“蜀地异人传”编中的“异人”非怪异之人,而是“天赋异秉”,“峭拔其上,独立于世”的雄奇。“踬踣者外传”编中的“踬踣”原意是“遭受挫折”,蒋蓝引用孙中山的话语,用“踬踣者”借指那些“以坚毅不挠之精神,与民贼相搏”的人。“外传”与“正传”相对,显然蒋蓝写的不是正史,而是民间史。“蜀地心史”编由二十一篇文章组成,讲述了晚清以来入蜀的21位文人的故事。这部分历史书写,可以称作“入蜀文人踪迹探寻史”,资料多来源于蒋蓝深厚扎实的文学田野考察。
蒋蓝爱追根溯源,摸索一块石头,查阅《蜀王本纪》、《王士祯池北偶谈》等各类正史野史,从隋书摸到唐志,又看到宋史,兼陆游的诗,张孝宣的记忆,文史馆的典籍,顺便连庄士敦的游记和生活轨迹也讲讲,最终描绘出超出考究和资料堆砌,饱含博物和历史感的美文。从陈子庄到瓦屋山,从庄士敦到马桑树,从羚牛到开明王朝,话题随手拈来,又裹挟着厚重的历史感。
“笔记”精神 拓历史偏僻角落之荒
“笔记”,据考,其名始于六朝,其作为独立之文体则兴于宋,是文人在“正统文章”之外,用以记录野史稗闻、学术杂考、日常随感的闲散“小”文。这类文体在古代是“私人写作”,随笔杂记表现出来的广博学识和游戏精神,与蒋蓝的气质和志趣十分相符。他的多部作品,都直截了当以“笔记”命名。比如《极端动物笔记》《极端植物笔记》《蜀地笔记》《成都笔记》。另有一部荣获成都文学院优秀作品特等奖的《豹典》,虽没有以笔记来命名,但其中的文章也是长短不一的笔记体。
知识分子大多很喜欢读笔记。除了笔记具有私人性和灵动性外,蒋蓝认为从笔记中能够看到一个真实的人,同时也是主流文化之外的心灵栖息地。蒋蓝说:“古人的笔记往往写得很严谨,并不是流水账,不是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有大量的读书、思考,甚至是朋友之间谈话有趣的地方。”蒋蓝还发现,古代的笔记有一个十分有趣的特点:写笔记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官员。根据古代士人异地为官的吏制,官员在认知地所见风物远殊于故土,作为一个个置身异乡的他者,他们很容易对为官之地的风俗人情地理山川感到好奇,所以会进行真诚的历历如绘的描述,由此构成数量庞大的私人笔记。比如《听雨楼随笔》为山东人王培荀所做,他是道光年间,在四川当官,大概就是一个知县。听雨楼笔记展示了清朝蜀地的乡贤耆旧、物产资源、地方掌故、民俗风情、文物胜迹和科学技术等多方面。蒋蓝感慨“现在大量文学家已经断绝了笔记传统,他们不再好奇了。同时古人笔记也是对当代繁荣的一种重新演绎,古人写笔记很求真务实,有考据学、考古学、名物学等的大量知识。”
蒋蓝格外重视文学田野考察,其写作常被视作”文学人类学式的书写”。蒋蓝的发现能力、探索能力非常强。一般人发现不了,或者发现了却研究不下去的题材,他可以发现,而且推动得进。这得益于他庞大的网状知识结构。比如在阅读邓之诚的文史随笔时,蒋蓝偶然发现了沃丘仲子这个人物。沃丘仲子原名费行简。其父为四川总督骆秉章的幕僚。在晚年他曾写过《石达开在川陷敌及其被害的事实》一文。他曾被四川省推为省代表,参与商讨组阁等事宜,在组阁的临时参政院里,费行简当选“参政”。
但让蒋蓝奇怪的是,沃丘仲子一生为别人作过几十本传,包括慈禧、段祺瑞和王观堂。但没有一个人为他作传,甚至网上关于他的资料都是错误的。“我手头有六七种四川出版的四川近现代史。人物史料工具书,竟无一字涉及费行简先生。”这引发了蒋蓝的好奇心和求真心,他试图从历史中将这个人的蛛丝马迹挖掘出来。上海文史馆、邓之诚随笔、《永安月刊》杂志……蒋蓝追根溯源,靠着“沃丘仲子”这个关键词翻遍典籍,问遍学者,走遍乡野,耗时两年写就《沃丘仲子考》。
除此之外,《谢阁兰黑水峡谷历险记》《王闿运与四川》《海明威的巴蜀之行》等文章中,都涉及到大量的新鲜知识、全新角度,堪称该领域的拓荒之作。其中《海明威的巴蜀之行》一文发表后,美国某华文作家协会特地来到成都,将转载发表该文的杂志送到蒋蓝手上,感谢蒋蓝弄清楚了海明威在四川的部分活动情况。
豹式“诗心”点燃还原大地之情
“深夜的岷江/……尘封的纸页用黄继光的方式扑向星空/……我能看见火焰的/农村包围城市”(《焚手稿》)“树举起闪电一饮而尽/天空龟裂/向更高处塌陷/剩下树,和树的酩酊大醉//反刍的时间/空气里浮满树幼年的小手/身体被火的利斧劈开/树汁的星星喷射到高空……”蒋蓝是一个行动性很强的作家。简直可称得上是“动物性”。蒋蓝早年习武,半生爱豹。他写植物,也写动物。写动物就更动物。但其实蒋蓝是一名豹式的诗人。
比尔波特研究薛涛笺,非得去望江楼徘徊,一般人会觉得,这么久,很多都发生了变化。但蒋蓝非常理解他。“锦江这个地方,成都几千年来气候变化不大,望江楼根据记载也没有什么变化,那么我现在站在这个古迹上,薛涛可能就在三四米深的地方。只有这个办法,我们可以同机位同点位最大限度地靠近历史。当时间上无法回去一千年以前,那就尽量在空间上接近。现在有个专业用语叫“历史同机位”,就是在一个发生点上,你在同一个角度看,最大限度回到历史发生的原点。我渴望回到事情发生的过程中。由过去时态通过窄门进入到正在进行时态。”
蒋蓝说,他不是专门学者,是属于后知后觉型的作家,不敢奢望像才子们那样高起高打、旱地拔葱,因而在史料甄别上尤其小心翼翼。比如《蜀地笔记》主要涉及成都平原以及周边区域的历史风物,从名物学、地名学角度出发,落地于物产、季候、饮食、服饰、建筑、器用、方言,乃至风俗传说,我在正史之外,参阅了大量稗官野史,并进行了较为艰苦的田野调查与口述史记录,“很多著名学者以及非著名的山野乡民,一直是我的老师。”
蒋蓝从田野和大地中汲取营养,将其转化为向上生长的力量。他阅读越多,问题会越读越多,就越到大地上去进行还原。大地并没有辜负他,凭借早年的地质勘测经验以及疯狂阅读积累而来的庞大知识体系,蒋蓝得以在田野中逐渐串联起一幅幅破碎的历史拼图。他从大地中寻找答案,同时又从山水中获取了新鲜的、永不衰竭的知识动力。于是,在书本、思考、大地三者之间,蒋蓝进入了一个良性的循环。他这种种汇融,终于炼成一个独一无二的蒋蓝。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张杰实习生胡闻文徐思浩
对话蒋蓝
“把知识从大地中捞出来,还要去和大地进行对照。”
当代书评:你的散文很有文体意识。同时又大有历史的见识,知识,思考度。你是怎么做到的?或者说,蒋蓝文体是怎么炼成的?
蒋蓝:至少在2002、2003年,也就是十几年前,我就开始思考文体问题。在实践中我也比较注意。一般来说,文学家出身的人,或者诗人出身的人,对自己的文体学天生就比较重视。我也如此。但是我发现另外一个问题,文本可能很好,但是里面没有内容。所以我又开始拷问第二个问题:怎么在知识含量上进行充实和开拓。两个方面进行突破。
当代书评:作为一名作家,你对历史投注这么大的精力。比如写“蜀地笔记”这样的书,你一个作家简直是做了专业历史学者做的工作。如果将这些作品所考典籍一一列出,则完全不亚于一篇高度专业的学术论文。
蒋蓝:我是一名媒体工作者。在过去很长时间,我采访了至少100多位,涉及到文学、神话学、考古学等。这为我天生提供了一个便利条件,接触到这些人之后,我们往往能在很短时间内学到这些人一生的经验。他们提示我,影响我,往往只是一句话,对我有引领和启发作用,触发我开始自己的思考和探究。
此外,我还特别喜欢到处走。那些田野中的乡间,给我很多线索。比如几天前我到内江做讲座,晚上吃饭有人提到一个信息:著名作家沈从文1951年在内江住过4个半月,我感到很惊讶。沈从文给夫人写了9封很长的书信,来描述自己在内江看到的土改的景象与各种山山水水和老百姓。这是此前我的阅读中忽略的部分。第二天早上,冒着大雾我就赶到乡下那个村子,很幸运见到跟沈从文有一些关联的当地人。我还将继续去,我要对那段历史进行一个时间淘洗的空间的还原。不过,我研究的路径不是做学院派的论文,我选择用散文用历史文学的方式来操作。
当代书评:您是有心人,有的人听了就听了,但你却是敏感的,并且行动迅速。你研究沈从文书信中提到的四川岁月,其实并不是只对一段历史烟尘感兴趣,不是对名人掌故感一段小兴趣。你关注的还是有当下,比如对照历史与当下,一个川内村庄的变迁命运。为什么你的触觉这么敏锐?
蒋蓝:这不是天生的,是因为我一直在思考,一直在观察,当知识和记忆相遇的时候,我就能意识到。我好像一直时刻在心上挂着一双耳朵在走。一有动静、线索,我马上就能接收住。
当代书评:你多次提到“名物写作”这个概念。你可以具体谈谈它的内涵。
蒋蓝:古人有对于名物考据的传统。比如“茶”这个词是怎么来的,我们现在把它发展成一种写法,就是名物写作。就是首先搞清楚名与物的关系,在这个基础之上,再来谈写作。名物写作以名物哲学为根基,考据事物的名词与事物的本体之间必然联系。有了这样的考据,我们可以将之发展成一个写作方法。首先是要弘扬、继承古人名物学的伟大,其次要通过我们的文体学来开解这种考据法,来进行写作。一般来说既有学术,但又不能完全是学术,还要保有文学的美。名物写作传统,在当代也基本上失传了。作家对名物的考察,其实就是渴望回到事物源头的努力。我觉得,现在是一个恢复它的好时机,我也愿意做出我的努力。
当代书评:为什么如此强调名物对照?
蒋蓝:我发现一些知识分子会有很多问题,都是不出门的人,他们用一百本书,或者一千本书写成一本书。他们的学问研究值得尊重,但是你会发现他写的这些东西他并不知道。他们的笔与物之间不能对照,是彼此脱离的。有些人连古玩都没见过,但是写了很多东西。但你看咱们的古人,笔记往往都比较短,至少对具体事物有一个很落地的判断,但当代人人心浮躁,他们哪里来对世界的考据和发现,它需要大量的实践,需要大量的把你学到的东西在土地上去重新寻找、确认。把知识从大地中捞出来,还要去和大地进行对照。
当代书评:读你的书,容易受挫。因为文章里埋伏着无数个你不懂的词语,概念,但是你会一边受挫,一边提升。《蜀地笔记》《成都笔记》可以让非专业的普通读者也能够从中获得历史的感知识,而不是学术圈里的自产自销。
蒋蓝:是的。历史绝对不应该仅仅是在博物馆里的东西、研究者的专利。普通的读者也应该了解自己的家乡、自己生活的地方究竟跟多少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相关,这是一个现代人基本的历史素养。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张杰实习生胡闻文徐思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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