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梨花一坡春
潘鸣（温江区）
半夜如酥春雨，濯出一日新晴。几位文友相约郊野去踏青小聚。
车子出德阳往东，行的是一条僻静乡道，百度导航方位有点含糊其词。同行的袁先生胸有成竹：跟我走，去赏一处妙境。过双东镇折上一道斜坡，悠转两个弯，眼前忽然一亮，似有团团云霞浮在丘坡之间；定睛看，却是一片花海。雪白的梨花是基础色调，其间几抹夭桃红，一畦菜花黄。领路人一声吆喝：到了——曾家果园。
一群人也是见过世面的，置身其境却不由得啧啧赞叹：好一处世外乐土！坡半腰，一块坪地绿草如茵，坪上有粉墙青瓦矮屋半围，果园主人的堂屋和两间居室布设甚简。厨房灶膛里正燃着木炭，在红烧柴火鸡，那是中午待客的招牌菜。火舌头不时燎出灶孔，几乎要舔着厨娘清秀的脸庞。厨房背后坡坎边，敞放着一群叽叽嘎嘎的跑山鸡鸭，它们的脚蹼把一片泥沼镂刻成甲骨文。北厢房被一对搞艺术的老年夫妇长期租住了，墙挡头编织篱笆栅出方寸一隅，打理成精致的厢圃，靓丽花草和翠嫩肉植跃然其上。依临山湾塘搭有一座松木凉亭，桌案上摆放着雅致的茶具和几尊石木雕艺，似乎还摊着笔墨砚池，却并不见一些人影。或许，老隐者还沉湎于“鸡鸣山客犹眠”的香梦里？
闲步园中起伏的坡地，错落有致的梨树比肩挽臂，大概有近千株。“梨花先雪，一半春休”，时令正值满枝素朵蓬蓬时。仔细品观，与寻常所见本土梨树迥然有异：树形虬劲盘曲，别具韵致；覆瓣繁硕似若樱花，皎白里透着玉青；树干上苔痕斑驳，刻写着群树在此地扎根繁衍的悠悠岁月。同行中有人说这果园似乎藏着一番生动故事，欲细听，却又语焉不详。一份好奇心更被撩拨得难忍，瞅着果园曾老板稍有闲暇，赶紧上前自我介绍，攀谈求问。这位掌柜带掌厨的壮年汉子略显腼腆，一边不断用围裙拭手一边断断续续地叙说。这片梨园，过往果然不凡！园中梨树是黄蜜梨，果大汁多甘脆，品种源自几十年前的东瀛之邦。那年初春，正当韶华的曾老板大伯从日本学医期满回国。临行前，与大伯情愫已深的房东少女依依送别，攀摘院中新芽初引的一枝黄蜜梨相赠。大伯将梨枝嵌入一枚白萝卜保鲜，千里迢迢带回家乡，亲手嫁接培植于德阳东郊自家几亩丘地果园。这样一棵复一棵，一年又一年，直到满坡坪变成一座日本梨园。当年时事拘泥，一对有情人风月同天，却最终守望成空。怅惘的大伯行医之余常来果园，培土修枝，施肥治虫。每年春暖时节就回家守看花开，常常一看就是半天，说不出的痴迷……
房前坪地上设了竹椅木桌露天茶席，三五桌前来寻幽赏花的游人都文静地坐在花树下，喝茶，嗑瓜子，轻声絮语，好像生怕惊扰了一园清宁。我们一时也无心谈论文学，各自仰着头，呆看咫尺之上花团锦簇，蜂儿蝶儿在其间流连嬉戏，雪白的瓣子随着微风轻飏曼舞。贪婪吮吸空气里淡淡的清香，我的脑海里一再闪现着那幅画面：东瀛之邦的一家格子木屋小院，含着一低头的温柔的日本少女，将一枝黄蜜梨赠给即将辞别的蜀地儿郎；彼此凝眸相视，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白云苍狗，当年梨树下一对青春倩影早已杳若云鹤，而那一枝欲说还休的黄蜜梨，此刻却蕴成漫坡千树花开，又一轮春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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