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才女成都媳妇坚强母亲传奇女性左锡嘉

成都日报 2021-03-08 03:33 大字

左锡嘉绘花卉图团扇面

贾登荣/文

她是江南才女,“左家三才女”轰动京城;她是成都媳妇,嫁给成都双流人曾咏为妻。进入而立之年,生活突遭巨大变故:丈夫突然逝世,她恪守中华民族的传统,带着年幼的子女,来到从未到过的成都双流奉老教子。在她的精心培育下,儿女个个学有所长,成才成名,尤其是她的二女儿曾懿,以诗书画“三绝”闻名,同时治病救人,著书立说,成为清末一代名医。晚年在山西病重之时,她一再叮嘱子女身后要回归成都,最后与曾咏合葬于双流蒋家沟。她就是晚清著名的诗人、画家左锡嘉。

左家才女 孤舟回蜀

清道光十年(1831年),在京城担任大理丞的左昂得到报讯:夫人在老家江苏常州又为他生了一个女儿。这是左昂的第6个女儿,取名左锡嘉。左家是当地名门望族,诗书之家文化濡染,左锡嘉自小与姊妹“常言诗以道性情”,在家族开办的私塾里接受启蒙教育。8岁丧母,侍奉继母至孝,后来投奔父亲,在京城长大。左锡蕙、左锡璇、左锡嘉三姊妹诗书画艺皆精,“左家三才女”的名字传遍了北京城。

清咸丰元年(1851年),20岁的左锡嘉与来自成都双流、在京担任户部太仆的曾咏结为夫妻。婚后10年,左锡嘉生下了三男五女。曾咏也是有名的才子,虽然年长她18岁,但有共同的爱好,夫妻闲暇之余一起吟诗填词。清同治元年(1862年),正值盛年的曾咏在安徽安庆协助曾国藩襄理军务期间突然去世,此时左锡嘉仅仅31岁。

饱读儒家经典的左锡嘉,恪守中华民族的传统。在曾咏病逝不久,她就带着年幼的儿女,扶着丈夫的灵柩,踏上了前往成都的漫漫征程。曾咏曾与她相约,待告老还乡,夫妻二人一定要好好畅游巴蜀,饱览大好风光,而这一切都成为不可企及的梦想。如今巴蜀风光近在咫尺,但失去伴侣的左锡嘉,无心欣赏眼前不断掠过的秀水奇峰。

从长江折入岷江后,在犍为县叉鱼滩遭遇险情:狂风骤起,江中掀起大浪。前方江中出现一块巨石,船工用尽力气,拼命想躲过巨石,但似乎都无济于事。眼前将碰上巨石,左锡嘉抱着曾咏的灵柩号啕大哭。风瞬息间停息了,船与巨石“擦肩而过”,安然无恙。经过几个月的跋涉,左锡嘉抵达双流,写下《扶柩至家,甲子正月十日》:“曾闻故里多桑麻,凤山之麓龙潭洼。”在陌生的土地,半夜醒来,她脑海中又闪现出叉鱼滩遇险的情景。她拿起画笔,《孤舟回蜀图》落笔而成。画中,一叶小舟在浩瀚的江面上,随风颠簸不已;船上,一群身单衣薄的人影,孤立无援地望着远方……

奉老教子 鬻字卖画

出生于官宦世家的左锡嘉,从小衣食无忧,来到双流以后,她的角色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换:由别人照顾自己,转变为自己一要照顾曾咏的父母,二要抚育子女。

左锡嘉的适应能力非常强。这位江南女子,先是顺利地过了语言关,很快学会了四川话;接着她又过了生存关。曾咏留下的积蓄并不多,老家有一些田产,但也只能够维持生活,左锡嘉学会了养鸡、养猪、种菜等农活,为家中增加收入,填补家用,一双纤纤玉手,渐渐变得粗糙起来。她的《乡居》记录了初到双流的情景:“茅茨泥四壁,梁柱缺结构。瓢饮岂堪忧,穷巷敢云陋。量纸补残篇,牵罗缀屋漏。遗经授孤儿,识字严句读。画粥思古贤,刻苦企成就。蚕月料桑柘,谷雨验麦豆。曲堰楱刺肥,瘠土禾稼瘦。怡情涧泉鸣,聒耳村姑诟。导之以礼让,了不识左右。积习闵难化,愁心蕴百皱。”

子女渐渐长大,为了让孩子们得到更好的教育,左锡嘉迁家成都。听说西郊的草堂书院有名师教授,又再次迁徙,在一河之隔的百花潭旁觅得一处房子栖身。几个儿女经过考试,进入了草堂书院,接受名儒教导。

啼泣稚弱堪怜,生活艰辛显而易见,左锡嘉决定卖字卖画,让子女接受良好的教育。不过,字画店的生意一开始很不好,左锡嘉主动征询顾客的意见。有人便指着她放在内室不对外出售的画作说,我们喜欢这样的作品。左锡嘉一看,那些画作是流行于她家乡的通草画。在江南,这种画俗称“草雕”,即绘制在通草片上的水彩画。通草画以花鸟为主,重在写实。左锡嘉醒悟到,自己的写意山水文人画并不为大众阶层欣赏。于是,她转为出售以写实为主的花鸟画,生意渐渐红火起来。左锡嘉每天得加班加点赶制通草画,《解语花·寒夜自制通草花,感怀而作》讲述了为生计熬夜画画的辛苦:“光阴草草,世界花花,何处幽怀写。数椽鸳瓦,霜华重、课子一灯初灺。机声轧轧。只赢得、珠泪盈把。谁为怜、生计难抛,剪彩消长夜。休说寒闺韵雅。甚天然工巧,奚辨真假。叶攒花亚。檀心苦、宛转细薰兰麝。并刀试乍。并不向、东风轻借。待卖来、深巷明朝,增洛阳声价。”

左锡嘉用一支小小画笔,撑起了一个大家庭的生计,同时也为自己的人生,拓展出一条通衢大道。

成都胜景 浣花诗社

“儿女围灯夜课诗”,左锡嘉悲痛抑郁的心情逐渐平复,踏访成都风景名胜,其代表作是《望远行第六体·蜀国怀古》:“繁华锦绣,今何处、玉垒珠江依旧。浣花人去,折柳桥横,只剩断碑残甃。怕听鹃声,啼破一场春梦,都付绿稀红瘦。对西山、凭吊春归时候。知否。王孟故宫零落,便殿宇、尽成溪阜。拾翠锦江,踏青绮陌,谁贳卓文君酒。还幸芙蓉屏障,海棠香国,留得斜阳亭堠。但云低天暮,何堪回首。”词中将玉垒、浣花、杜鹃、西山、锦江、卓文君、芙蓉等典故历史杂糅其间,足见她已经根植于成都这方土地之中。

浣花溪与杜甫草堂,是她最常去的地方,《满江红·浣花草堂》就是见证:“凭吊苍茫,衰草外、夕阳残堠。空留得、浣花诗老,草堂依旧。幕府十年栖息强,兵戈满地仓皇走。只乡愁、并入啼鹃,频骚首。花径外,春星瘦。茅屋底,秋风吼。叹词人漂泊,古今谁偶。忧国文章知己泪,倦游身世成都酒。甚而今、景仰说诗王,君知否。”作者追忆杜甫的生平,表达了对诗圣的景仰。

左锡嘉喜欢成都的海棠,《海棠春》云:“锦城二月花如许。梦乍醒、春阴压住。莫放海棠颠,袅袅笼香雾。紫棉薄薄红丝缕。向午夜、烧残蜡炬。一味睡恹恹,帘捲丝丝雨。”层层叠叠的海棠花,让绵绵细雨的阴冷日子里,如同有蜡烛燃烧的余晖,增添了几分春色。

五个女儿渐渐长大,也都喜欢诗词,左锡嘉又萌生了一个念头:成立一个家族女性诗社,互相唱和,共同提高。浣花诗社成立不久,左锡嘉写了一首《浣花诗社歌》:“锦官城外西复西,江桥濯锦通花溪。细柳菖蒲青袅袅,桤林碍日幽禽啼。江上小堂白少岸,少陵旧宅今壮观。我来结社托比邻,笑辑英灵主诗案。新荷叠翠生微波,水縠红泛芙蕖窠。芳华照人香沁骨,清篇脱手思如何。静女淑姬抱神悟,花底招凉入新句。钿笔飞英环佩低,柳絮因风谁独步?垂髫女郎兴更豪,新声三复重推敲。余音缭绕碧云外,响答松末生虚涛。玉尊写露留清赏,美人苕苕为神往。书盈十幅浣花笺。珠箔晶帘月初上。”

这个以家庭成员为主的闺秀文学社团引起了关注,不少人专程跑到左锡嘉家中,观摩她们相互唱和,附近不少女性也主动加入。浣花诗社成为晚清时期成都最重要的女性文学社团,载入史册。晚清著名诗人缪荃荪评价说:“其家庭唱酬之乐则同。而黻佩相庄,兰玉竞爽,古今才媛不可多得之遇以一身兼之,则又独异也。”

以身作则 儿女成才

左锡嘉不仅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画家,而且“性至孝,有左家孝女之称”,特别是丈夫去世后,她千里扶柩回到成都,独自抚养三男五女,放下大家闺秀的架子,一方面专心致志地侍奉双亲,一方面勤俭持家,抚育子女成长。左锡嘉的一言一行,给子女们作出了榜样,儿女们发愤读书,学有所长。

长子曾光煦也擅长诗画,曾为《曾氏家训》作序,将父亲、母亲的诗篇编辑为《曾太仆左夫人诗稿合刊》刊印传世。二儿子曾光岷进士出身,担任过刑部主事等职务。面对列强侵略,他以《速筹武备以自强而免危弱折》上书光绪皇帝,强调“当今之急,莫如强兵。”体现出一颗拳拳爱国心。

二女儿曾懿也成为一位杰出女性。曾懿9岁随同母亲来到成都双流,除了像母亲一样擅长诗画,她还自学中医,并根据自己的行医体会,以及对社会、对女性地位的观察,先后撰写了《医学篇》《女学篇》《中馈录》等著作,以不朽成就,占据“中国十大名女中医”一席。其子袁励准为宣统皇帝溥仪的老师,现“新华门”匾额就出自这位书法家之手。

此外,左锡嘉第五个女儿曾彦,既有诗才,又擅长书画。她在成都尊经书院,拜著名学者王闿运为师,学问得以精进。遗憾的是,天妒英才,曾彦不到30岁就病逝。王闿运为其诗集《桐凤集》作序,称赞其诗歌:“篇篇学古,无复俗华靡,而风骨益洁。”清末著名学者、书法家俞樾,曾为其《虔共室遗集》作序,感叹:“女子中多才多艺如斯人者,见亦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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