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香是故乡

成都日报 2020-06-29 02:50 大字

宋扬(双流区)

朋友送来几罐青海“天然野花蜜”。上下翻转玻璃罐,除了一层浅浅的金黄在慢慢滑动,蜜的主体已经凝成冬天的猪油一样的固体。我知道,这是正宗的蜂蜜,不掺杂任何水分和人工熬制的糖浆。

我对蜂蜜的质量是有发言权的,因为我家曾养了好多年蜜蜂。我家是村里第二户养殖蜜蜂的,养殖技术当然取道于第一户人家。他家算是半专业的,置办了养蜂的全套设备,从摇蜜机到防叮服,再到纱网、面罩、头盔和蜂桶、蜂巢,无所不有。他们是我们村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的先行者。每当逢场,这家的女人便背了蜂蜜去公社卖。经不起我父亲的软磨硬泡,他们以20元的价格分给我家一桶。

父亲把这一桶蜜蜂安顿在屋檐下。养蜜蜂也是需要付出的,冬天的蜜蜂无花可采,需要调兑白糖开水,放凉了倒进蜂桶的水槽里,维持它们的基本生存需要。年刚过完,坝上遍野的油菜花冒出来,蜜蜂总是比人先发现这一点。我家的蜜蜂也开始出动啦!我们候在蜂桶边,看一只一只辛勤的小家伙从蜂桶的开孔处进进出出。每一只蜜蜂的额前都沾了一点点嫩嫩的花粉。我们盯得仔细,想数清楚半天内一只蜜蜂要飞行多少趟,然而终是徒然,因为所有的蜜蜂似乎都长得一模一样。

三月到,我家要摇第一桶蜜了。那位养蜂大叔被父亲用好烟请来,摇蜜机就摆在堂屋正中。我不怕被蜂蜇,凑近了看。只见他穿戴好专业衣服和头盔,打开桶盖,小心拎起一叶蜂巢,吹散趴在表面的蜜蜂。原本薄薄的长方体的蜂巢已经胖得凹凸不平,凸出来的便是蜜蜂把蜂蜡推出来堆积而成的新的蜂巢。崭新的蜂巢本是乳白色的,此时已经如金黄的琥珀。大叔用长刀割去凸出来的蜂蜡,金黄的蜂蜜便流出来。等到流动的蜂蜜断了线,他把蜂巢塞到摇蜜机里,用力一摇转柄,居然又有蜂蜜轻轻流出。

连续采过几次蜜后,蜂巢已经十分脆弱,需要更换新的蜂巢。被换下的蜂巢于我们既是美食也是玩具。用空心的麦秸秆对准蜂巢一眼一眼地吸,滋溜溜的,甜在嘴里,乐到心里。

听说待在土墙里的一种野蜂会偷吃蜜蜂的蜂蜜,我们就用刷锅的竹签去掏。那蜂们经不住折腾,急急地往外钻,等待它们的永远是瓶子。有一次,邻居四哥掏了半天野蜂,以为野蜂死了,他就凑了耳朵贴在洞口听。意外发生,野蜂一下子钻进了他的耳朵眼……要不是幺奶奶用生清油倒进他的耳朵滑出野蜂,耳朵可能就保不住了。这件事让我知道了童年顽皮是有风险的,从此收敛了许多。

吃不完的蜂蜜用瓦罐或塑料壶装了搁床底下保存。冬天的蜂蜜完全凝固了,开口太小的塑料壶总让我手足无措。我把两根筷子用线接在一起伸进去胡搅一气,抽出来舔食一番,也算那段缺少零食的艰苦日子的甜蜜回忆了。

我家的蜜蜂最多的时候发展到三桶之多,每年有几十斤的产量。最亲的几家亲戚照例是要送一些的。有一天,其他生产队的一个和我家没有任何人情往来的女人找到母亲,说希望买一点蜂蜜给咳嗽的孩子做药引子。那女人手里捏着两块钱。母亲爽快地打了一碗给她,死活没要那两块钱。母亲知道,她家是真的难。

后来,我父随同滚滚的民工潮北上南下,那几桶蜜蜂被送给了亲戚和邻居。再后来父亲随我在城里定居,我们出门旅游时偶尔见到四处游走的职业养蜂人,父亲总要走过去攀谈几句,末了还不无遗憾地说:“可惜了我那3桶蜜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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