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沟,那坪,那坝……
沟是甘溪沟、碓溪沟,坪是枫香坪、牛碾坪,坝是平乐坝,是我的沟,我的坪,我的坝。
川西,地处成都平原向青藏高原的过渡地带,地势颇为复杂。由平川入坝子,进丘陵,就从四川盆地的盆子中间走到了边缘,盆边上呈现了沟沟壑壑,有的人家住在山沟头,有的人家住在山巅坪上,也有的人家住两山之间开阔些的坝子头。
由坝到沟再上坪,越走山越高,日子也越艰难。由坪下坡到沟,再下坝,道路越走越平坦越走越宽阔,成都平原就是最大的川西坝子。
坪上、沟头和坝子之间,人若草木,生生不息,就生出许多的故事来。
有许多姑娘从沟头嫁到坪上,也有不少姑娘从坪上嫁到坝子头,这条沟的男人娶了那条沟的女人。
我阿妈家在甘溪沟,阿爸家在碓溪沟。我们要抄近路去走亲戚,就得翻过两座山,一个枫香坪,一个罗岭岗,这两座山之间,还有一个杨湾。这两山一沟一坪上,留下过我们翻飞的脚印,在奶奶家和外婆家之间,像蝴蝶飞来飞去,从不知疲倦。
我的小姑,是姊妹中唯一一个从沟里农村嫁给了街上人的,她嫁到了平乐坝。平乐坝上有个平乐镇,姑父在镇上开照相馆。小姑嫁到平乐坝后,学中医,考医师,把姑父家中医世家的老牌子杏林春给重新撑了起来,她不想因为自己是山沟头出来的农村人被夫家的兄弟姊妹看不起,硬是蹬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大气地搬出了江西街祖屋另立了门户,是十分励志的能干女人!
从沟头到坪上,从坝头到坪上,不是爬坡就是上坎,交通十分不便,所以大家都以肩挑背驮为主要运输方式,春种秋收都是靠各种各样的背篼背回家。背东西,是川西人的日常。对我们来讲,刻骨难忘!背着一背篼一背篼的粮食,在山梁上、田坎上来来去去,勒得肩膀生疼啊,汗珠子滚太阳啊,哪里能歇口气啊……川西人的吃食,就是一手一脚刨种出来、背出来,原始、辛劳、扎实!
我们家住在山脚下的沟头,一半地在坪上,一半田在山下。坪上地里的活干起来特别吃力。枫香坪和牛碾坪的地里,冬种小麦油菜,夏种玉麦大豆红苕,农活多在夏天,一到假期,阿爸就会带着我们去地里干活,在火辣辣的太阳下,声声的蝉鸣中,一边在玉米地头扯草一边给我们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比起来,坝子人家就轻松很多。坝子平坦开阔,活路好做,交通方便也适合搞商品交流会,适合看电影搞演出玩耍,坝坝电影,坝坝戏,坝子一马平川,女人都喜欢嫁到坝子头去……
坝子,是我向往的地方,也是许多住在沟头的人向往的地方。
后来,顽强的农村代课老师我阿爸通过成人高考读了大学,转正,被调到平乐坝的中学教书,我们一家才跟着他农转非(农民转成非农民)上了街,终于从沟头混到了坝子上。
平乐坝上的平乐镇,是个古老、清丽的小镇。白沫江终年不息歌唱,江边千年古榕守望,吊脚楼吱吱呀呀讲述着小镇人的悲欢离合。小镇甜皮鸭、清汤面是特色,是远方游子归去来兮的向往。在这里,我们和早年嫁来的小姑住在了对门,相互有了照应。
爸妈在小镇一住30年。我们兄弟姊妹,从坝子上,又沿着白沫江,走到了更远的地方。坝沟坪成为了故乡。
川西的那片土地啊,不论坪上、沟头还是坝子,美起来真是美不胜收!
坪上有茶园,冬天会开花,沟头有竹垅和人家,坝上有一望无际的金色油菜花碧绿小麦田,有炊烟袅袅,有小河淌水哗啦啦,有阿哥阿妹情意长,有半个月亮坡上走啊,坡上走……
坡坡坎坎的川西啊,像极了人这一生,虽说是上上下下、曲折不平,却也因此有丰富的体验难忘的记忆,有独特的景致刻骨的深情!
沟啊,坪啊,坝啊,这复杂的地理构造,让川西人背得起背篼,挑得起扁担水桶,扛得起犁耙和锄头,爬过坡,上过坎,蹚过坝子和平川,川西人的脚杆,啥子路都走得稳当哟!
季先(邛崃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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