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津花纱 晚清乡场的商业风云
黄州会馆内景。
太平场黄州会馆。
太平场老街。
太平场植家花园老茶铺。
黄州会馆线描图。
黄州会馆内的天井。
□朱鸿伟
成都的小乡场崛起于清代，因为文献的缺失，我们今日已然很难咂摸其间的细节。说来也是我国文史向不重视社会史料的记录保存之故，内中遗憾难以弥补。不久前，笔者访得一块清代旧碑，细读碑文，恰是一段成都小场镇商业生活的记述，内中所叙值得一一厘清，为彼时小场镇留下一抹珍贵的影子。
太平场
有过辉煌商业历史
这个小场镇名新津太平场，亦名新平镇，这是1994年改的名，2019年12月，乡镇撤并，文井乡并入新平镇，改名宝墩镇。太平场在清晚时期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商业历史，曾长时间稳坐新津商业中心，这与一般乡场商业仅限于农副土产小型集散颇为不同。据《新津县志》（1989）记载：“清道光至光绪年间，新津花纱运销业极盛。其时市场重心在太平场，故太平建有容量较大的黄州馆和德昌行花行。棉花来源于湖北，销往邛崃、蒲江、大邑、崇庆各州县，每年约销售棉花两万余包，1包价值纹银40两。从光绪十八年（1892）起，机制棉纱（当时称洋纱、官纱）充斥市场，棉花购销业务大大衰落。机纱来源于上海、湖北，销售方向仍以邛、蒲、大、崇各州县为主，每年销售量约2万余包（每包20并，老秤重160斤，约合90公斤），一般价格为每包纹银50两，每年销售额达100多万两。”两万余包棉花约值80万两银子，按 最近银价每克3.5元计之，约合1.4亿元。机纱以100万两银子为额度，约合今1.75亿元。棉花、机纱无论哪一样主销，以当时的时代和小场镇角度而言，都是一项天量般的商业交易，即使从今天的农村小场镇角度来看，其商业规模依然惊人。因此，观察清代太平场花纱商业是一件颇有意思的事，为我们研究晚清川西小镇提供了一个商业微观角度。
太平场作为一个小场镇何以会产生极度繁荣的商业？这要说到它的口岸。太平场位于川藏路边，且临新大（邑）路，先前，是通往邛崃、雅安的必经之地，亦是新津大邑间的交通要口。镇东头有小河流过，顺流可入南河至县城各码头，也可沿南河溯流而上达新津永兴场、蒲江及邛崃、大邑。而新津本身就是岷江中游的著名水码头，俗称“新津港”。这使得太平场虽是小场镇，僻居一隅，却有沟通外面的便利，所谓水陆通衢是也。就水陆交通辐射而言，太平镇颇具交通地缘优势。蒲江县城、回龙、寿安；邛崃永丰、牟礼、顾驿、羊安；大邑韩场、唐场、安仁、蔡场、沙渠；新津永商、安西、方兴、龙马，文井、顺江，甚至崇州中和，或借水道，或走旱路皆来太平易货。此故，太平镇在清咸丰年间兴起，凭了交通优势，逐渐成为粮、油、棉、丝重要集散地，内中又以棉花、棉纱交易为最。这是当时新津社会经济一个颇为奇特的格局。
“白花帮”
各花纱商号的总称
太平场的花纱交易由当地“白花帮”主导。冠名乃是据棉花、棉纱皆为白色。“白花帮”是各花纱商号的总称。不过该帮地方文献并无记载，今只余1857年立的《太平场白花帮同起财神会序文》碑算是勾画了几笔“白花帮”的影子。此碑曾长期佚失，方志不见于记载，故县志难以深描太平场的花纱商业。笔者于偶然间觅得此碑，遂抄录碑文，略作解释，算是对太平场花纱商业的初步考察。文曰：
善必成于众志，人必赖乎神灵，昔圣王之制，祀也。德施于民，则祀之夫文武财神。国庇民显灵。凡蜀省城市镇，均皆庙貌巍峨，声灵赫奕，所在商旅人民无不虔诚恪敬，仰答神庥。如太平场每年七月廿二日，见各馆私相庆祝，间有演戏相酬，众传为文财神之圣诞，历来奉祀有期。窃思圣德无私，有求必应，神灵浩荡在所必尊。况太平场白花帮素无积会，我等同居场地惟神是依，而闻三月十五日乃武财神圣诞，遂使香烟沦落漠然而不敬乎。是以邀集花帮公同筹议，各号甘愿抽厘起积公会，每年准定三月十五为期，预备衣冠齐集庆祝，务期同心踊跃尤当壮此地观瞻。 词后花帮各号每来花一包，议定抽取厘金银三分，存储入会，自今十月初一为始，议交值年临期兼收经理出入一切神祀公费，仰公支公，其下余资轮年验交，以上保下。所议厘金，每年两季督收，毋许徇私匿漏，此乃我白花帮公筹新积，名曰财神胜会，不与七月各馆私会相涉。际此，花帮仅有泰盛启一号在会，企望后来君子大展经纶。至于花帮诸公愿登金名，多多益善，在场各台乐轮不拒，其余黄帮人等按厘登名，断不致以多寡而阻诸公之善，亦不得已登簿者而废规程。此则神祀有赖而公事永无掣肘之患矣，幸望恪守而无紊焉，是为序。所议条规呈列后：
一、起会所以率帮规，率帮规原以奉神祀。盖公用之所需，必公输之为储。惟在会诸公宜未雨绸缪，毋临渴而掘井，望君子随到随添。已上各台永远勿替，幸勿以一抝众，以私废公，庶几公事无虞，永垂千古。
一、积会敬神惟在心诚意愿，然善由人积，福自己求。至于折花之众，甘输者不拒，违吝者毋苛。凡有入会敬神者请登于部。
一、西黄两花帮无论久居新到及别帮新添字号，有花来场者，每包抽厘金银三分，存于财神会内积储办公输，□年兼理出入一切敬神公费公用公支，公标明簿据，其下存留多寡逐年核算凭交，以杜虚浮之弊。
一、各号来花多寡务须按数实报，照包抽厘。如或以多报少混匿瞒公，或值年查点，徇私扶同隐□，抑或滥□程阳奉阴违者，一经查出倍罚标红。
一、演戏敬神，订于每年三月十五日为期。为首者必于先期预备帖请在会诸公衣冠庆祝，毋许□□，清算凭据，相承无忽。大清咸丰七年岁次丁巳仲夏月吉日。 阖帮公立。（□为缺字）
黄州会馆
完成大宗花纱交易
这篇序文写得啰嗦忸怩，细细读来，大约有以下几点值得重视：
其一，太平场的花纱业商人已初步形成一个自我管理的商会，名曰白花帮。白花帮又分西黄两帮。黄帮可能是属于湖北黄州籍商人；西帮或许是新津、川西坝这一边的。不过，具体商号序文里却没有提及。这个帮以祭祀武财神为号召来加强各商号的联系。祭祀财神向为民间习俗，所谓文武之分，实是白花帮加强行业自我管理的一个由头。
其二，白花帮财神会以各商号集资的方式来延续财神会的运转。由泰盛启号牵头。集资方式是以各商号每来花一包，抽三分银子额度交集。三分银子，以每克3.5元的银价计之，约合5元多。按两万包计算，白花帮财神会一年就有10多万元的会费，这实在是一个不小的数字，真正算得上财大气粗。这种集资方式全凭自觉，没有监督，足见白花帮商业信用氛围浓厚。
其三，演戏酬神是白花帮集会的一个重要内容。集会要求与会者衣冠齐整，可见商人们非常重视集会。由此不难推想白花帮集会隆重、热烈。
以上三点可以推见，晚清时，太平场的花纱商业相当发达，由此衍生出专营花纱的行帮“白花帮”。该组织成熟，信用氛围浓厚。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当时新津太平场具有某些“市民社会”的特质。
白花帮有自己的公共活动空间，这就是当地的黄州会馆。此馆是湖北黄州人所建，今尚保存完好。黄州会馆不大，前门青石火砖砌成，高大气派。内中一坝，坝南头是唱戏的万年台，北头是供奉福德神像的大殿，坝的两侧是一楼一底的厢房，坝中间是防火水池。此地是湖北黄州人的地缘纽带，也是白花帮财神会演戏酬神集会的场所。除开集会，黄州会馆还是花纱交易的重要场所，距会馆100余米是小河码头，当年花纱运来，一包一包搬到会馆仓储，然后销出去。据太平场老人称，大宗花纱交易大都在黄州会馆成交。由此可见，黄州会馆承担重要的商业职能，这与多数会馆仅限于集会、交际有所不同。
不难想见，由于白花帮的巨量商务，围绕它衍生出的茶旅、力行、餐饮、银钱、百货诸业一定会非常繁荣。的确，当时的太平场已达600户人家，为新津首场。只是这一切都隐藏在历史帷幕下。
民国后，太平场的花纱商业开始衰落，到1938年，粮油贸易压倒花纱，一时间成为新津商业之冠。但繁荣近百年的太平场也由此开始走下坡路，到1940年代末最终走向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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