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棵楠木树做嫁妆

成都日报 2019-01-21 03:28 大字

季先(邛崃市)

小时候,看村里人结婚,敲锣打鼓鞭炮连天走来的迎亲队伍,长长的一串,挑的挑,抬的抬,提的提,抱的抱,背的背,端的端,一弯一倒拐的人,都是给新娘子送嫁妆的,不外乎桌子、板凳、洗脸架盆、箱子、柜子、大花床,还有花花绿绿的铺盖被面枕头,人多,一人手里拿些,看都看不过来,好多。

村里的女人们就站在路边,指手画脚地数,一共多少件,和东家比如何和西家比又如何,叽叽喳喳。

那时还没有什么几大件,大件的都是朴素的家用箱柜床。而且,都是自家种的树,请村里的木匠上门来家亲自劈木刨花定做的。

我们川西河口上远远近近的,在过去,生了女娃子,从小就开始给她准备嫁妆,我们叫陪奁。陪奁丰富,显得父母能干,女娃子嫁到夫家也说话硬气,不受欺负。

所以,一旦生了女娃,许多父母就开始种树,等到女娃长到十七八岁,树也成材,可以砍了做嫁妆了啊。

川西的土地上,最适合桢楠树的生长。走到哪里都是桢楠树,像北方村子里的代表是老槐树一样,我们川西村子的代表树种就是桢楠树。

我妈妈生了一窝子男娃,就我一个女娃。妈妈的时代,女娃男娃的命运已经有了选择。男娃可以不再需要养牛给他娶媳妇,女娃不再需要种桢楠树给她做嫁妆了,我们可以通过读书,走出穷山村。

但是,妈妈可是做了两手准备的呢。她一边鼓励我们读书——只要你们能读出去,我就是砸锅卖铁抽房卖屋也供你们读!

她又一边勤恳地做第二手准备,在家里搭了牛棚养着牛,也在后山种了几棵桢楠树。有一回,我和她一起上山干活,路过这几棵树,她自言自语说,栽这几根树,将来总用得着啊!

她的眼里心里都是梦一样的期望。

妈妈,是我们家里唯一一个用心操劳生活的人。她不仅要操心一家9口人的吃喝用度,还要计划这一家人的一年四季和未来,她有多操心啊,那时的我们,并不知道。

后来,并未等到她的女儿出嫁,我们就举家农转非进了“城”,到镇上当了居民,生活开始了另一种方式。

紧接着,大学毕业的大哥在城里结婚,我妈就把当年种的桢楠树砍了一棵,改成板子拉到成都,找家具厂商定做了一套当时十分流行的组合家具,白色的漆面,安放在城里筒子楼里的蜗居里,经过城里嫂子的巧手一捯饬,倒是十分紧凑温馨。

总算是没白忙活,桢楠树最终变成了“嫁妆”。

再后来,我们都越走越远,再用不上妈妈的桢楠树做嫁妆了。她唯一的女儿比她的一干男娃都走得更远,一个人在异乡,悄无声息地结了婚,裸婚,没有嫁妆。

我是川西走出来的女子啊。我无数次回想,如果我没有离开,我将如何在她温厚的土地上成长花开,嫁人,生儿育女,过我简单的一生。

可我,却再回不到故乡的土地上。川西的祠堂,不会留下我的名字,川西的楠木林,也不会记得,曾有一位多情的姑娘,早已远嫁他乡,命运不详。

耳边时常回响的,是我二哥写的那首诗《楠木啊,祠堂啊》——

和姐姐一起嫁到山那边去了,杨家的祠堂

妈妈回家了,走过笔直的机耕道

青石板和弯曲的河岸迷茫,迷茫

哥哥和我补上一间祠堂,在素描上

凭着一棵楠木的想象

我家门前的楠木被接走了

水磨翻车一起轰响

我七岁的童年消亡,消亡

爷爷就是倒在水车旁哦

倒下的时候是一幅壮丽的肖像

山边的祠堂凝固了几千年的踉跄

只剩下红红绿绿的姑娘

楠木啊,祠堂啊

……

故乡,楠木树依然伫立在村旁,但再不会为川西的姑娘做嫁妆。

川西,依然有红红绿绿的姑娘,更多闪亮的新嫁妆,把川西的土地、把川西姑娘的日子照亮,川西的姑娘,在川西的土地上,不息地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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