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书 □柳 旭(平凉)

天水晚报 2018-11-15 15:47 大字

◎蚕 豆

睡前就着雨声翻路也的诗集,被一首《蚕豆》读得没了睡意,起身一字一字抄在笔记本上,并在剩下的半页空白处补记:“蚕豆是关山脚下常见作物,开花黑白分明,如蝶,呼之欲飞。结实,饱满,青时煮食,熟后磨面、炒食。难忘年少时剥蚕豆的那个雨夜,而今想起,全是怅惘……”写完之后,犹不尽意,久不能眠,就像第一次读她的《木梳》,像木然混沌的内心里,猛然射进一束光,那些被妥帖收起蜷缩于心的触角,瞬间被惊醒了似的,四面八方伸开去……

外公牵着小小的我,走在七拐八弯的红泥沙路上,沿路的树林下撒满星星点点的野草莓,捉迷藏似的,向下看是看不到的,但是从低处向上望,它们红扑扑的果实像一粒又一粒的小惊喜,在绿叶底下若隐若现。外公疼爱地称它们为“瓢儿”,一如他唤我“燕儿”,仿佛所有的野草莓都是他散落山野的孩儿。我一边欢呼一边采摘,连同细细的茎一起扯下来,捏成小小的一束,紧紧攥着,一直跟着外公走到一块绿油油的田地边才停下,他指着地里的庄稼说:“燕儿坐在这里吃瓢儿,我去给你摘大豌豆吃(家乡的人称蚕豆为大豌豆)。”那是我第一次认识蚕豆。我听话地坐在地埂上,一颗一颗仔细地吃草莓,一眼一眼不经心地看蚕豆,待到野草莓吃完时,外公也从茂密的蚕豆地里直起腰身,背着半筐豆荚走过来,笑呵呵地说:“走,燕儿,回家给你煮嫩豆子吃。”嫩豆荚深绿而肥厚,剥开后,里面还有一层软软的海绵似的白色隔膜,棉被一样,憨头憨脑的嫩绿豆粒就躺在里面睡大觉,取一粒豆子放在嘴里嚼,浓浓的豆腥味后面拖着一丝甜,一旦煮熟,豆腥尽去,老幼皆宜。汪曾祺说“北京人是不大懂吃新鲜蚕豆的”,家乡的人也一样,嫩蚕豆除了煮食,没其他吃法,他文中提到的炒青蚕豆,在南方是一道常见菜,但在我的家乡,是没有这道菜的,并且外公那一辈的人,平时并不大舍得摘取嫩蚕豆去煮食,他们总是固执地认为,这些用汗水喂养大的作物,不到成熟时节就对它们大肆采摘是一种浪费和伤害。

初秋蚕豆成熟时,跟着外公去收豆子,惊奇地发现,豆田不复碧绿,完全变成了另一种模样:豆荚泛着黑色,豆秆泛着黑色,叶子更甚,整片豆田流露出一种孕育之后的疲惫和憔悴之态,让我至今印象深刻。收回的豆子,打碾、晒干,一部分粜出去换取生活所需,一部分留着自己食用。和家乡人粗犷质朴的性格一样,家乡的吃食相比其他地方也要简单朴素得多,干蚕豆的吃法也不例外,将其制成豆瓣酱进而推广到全国的厨房里营造川菜味儿的是郫县人民,庄浪人常见的吃法是生豆芽菜。我小时一看见母亲将干蚕豆浸泡在温水中,并频频换水,就开始发愁,知道过不了多久,饭桌上不是凉拌豆芽菜就是洋芋豆芽炒成的汤菜,不管怎么做,那一大粒豆子入口,嚼起来都面面的,而且越嚼越多,淡而无味。当然,喜欢蚕豆芽菜的人不会有这种味觉,比如母亲,她无比钟情的恰好是那个面劲儿;相比而言,蚕豆磨面,和莜麦面掺在一起擀的浆水面或者捏的莜豆面疙瘩,蕴着油津津的香味,是粗粮面里的佼佼者,也是农家乐里必备的招牌饭,年岁越长的人,越能吃出个中滋味。尤其是漂泊在外的游子,一碗莜豆面疙瘩下肚,再配上一碟或苦苣或苜蓿或斜蒿或荠荠菜调制的野菜,是很能安慰思乡的胃的。

炒干蚕豆是受小孩子欢迎的吃法,每年农历二月二,家乡有炒豆子的风俗,黑豆、黄豆、麻豌豆、蚕豆等各种豆子纷纷登场,像多年不见的老亲戚,都在这天聚齐了。早晨跑操,只听见满操场“刷刷”的声音——学生衣兜里装满了五花八门的豆子,你吃我的,我吃你的,仿佛一交换,就给豆子施了魔法,让它们变得更好吃了一样。外公家在韩店,母亲继承了外婆炒豆子的技艺,炒出来的蚕豆酥酥的,皮也不焦,每年的二月二,都让我倍有面子。

去年初夏,一家人去挖野菜,偶遇一片蚕豆苗,老公和女儿俱不识其为何物,只有我,惊喜地喊出它的名字来:大豌豆!仿佛人群里,遇见多年不见的儿时伙伴。挖了两株带回家,栽在花盆里,不久之后,它们开出一朵朵黑白相间的花,远远看,是一只只小蝴蝶,凑近了看,是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地望着你。路也在诗里说:“他不会知道,我把这种植物记得这么牢?走出两千里还认得它……”

我想,离世多年的外公,也不会知道,我把这种植物记得这么牢,就算隔了将近三十年的光阴,也依然能一眼认出它。

◎牵牛花开

有文艺情结的人称它朝颜,更多人唤它喇叭花,而我,喜欢叫它牵牛花,只要在心底轻轻念叨一声“牵牛”,就有一段软软的蔓轻绕过来。

种牵牛始于几年前的一个冬天,因为一个小手术,在家养病,闲来无聊,就找来几粒牵牛种子,埋在一个空花盆里。房子里暖气好,不到三天,种子就顶着黑色的硬壳钻了出来,给反季节种植、未存多大希望的我不少惊喜。它们有着粉嫩的茎,初生的两片芭蕉扇一样的小叶子边缘,也是一圈淡淡的粉红色。那些小小的身躯,总是努力向着冬日的暖阳倾过去,若将花盆转半圈,埋头翻几页书,再去看,它们已经向着阳光重新调整好了方向。似乎是在不经意间,叶片中央就探出了嫩嫩的触须,缠绕着,也延伸着,向着高处,一边触探,一边长出一片又一片心形的绿叶,并在叶柄处生出一个个小小的花蕾。

日子就在牵牛的攀援里悄无声息地流逝,我有大段大段的时间坐在它的旁边,看一朵花蕾在清晨把螺旋状拧着的自己,一点一点渐次打开,开成杨桃横截面的那种模样,开成理想中小喇叭的模样,嘟着嘴,向着窗外高远的蓝天,吹奏一曲无声的歌谣,曲终,收起喇叭,蜷缩,萎谢,也不过小半天的光景。《源氏物语》里的朝颜,即牵牛花,是低贱短命的花儿,长在矮墙残垣边,朝开暮合,生命倏忽,一如落魄的命薄女子,每一朵,都开出了红颜易逝的楚楚哀伤。心下认为“喇叭花”或“牵牛花”这样的称谓更贴近乡野的质朴喜乐,若能恰好开在小小院落的一圈木篱笆上,当更具情味,因为尽管花期短暂,牵牛却从不使我觉得颓丧,那些长长叶蔓上次第开出的花朵,反而让人觉得每天都是新的。况且每朵开过的牵牛,花梗处都会结出一个微型南瓜样的“绿房子”——蒴果,房子里,住着四五粒三棱形的牵牛种子。收了种子,再下种,就这样,家里一年四季开着牵牛花,在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花盆里。

熬药的瓦罐上带了一个小小的药盅,嫌它样子粗陋,找出黄色的旧毛衣,拆下领子套上,改头换面做成了一个可爱的花盆,放在书桌上。抓几把土,埋两粒种子,每天浇点水,牵牛毫不介意这方寸之间的逼仄,依旧长出了细细的蔓,顺着花盆的边缘小心翼翼地盘绕,尽职尽责地开出花来。每每在熹微的晨光里梦醒,瞧见它的花影,心情瞬时就明媚起来。书房的窗台上也养了一盆,旁边放着一个笔筒,里面插了几支毛笔,许是牵牛认为那毛笔是为它而准备的,毫不费力地绕过去,理所当然地缠绕在笔杆上,隔了几日,就调皮地在笔头开出了一朵粉红色的花来。“啧啧,原来传说中的妙笔生花是这样的!”女儿看到了以后由衷感叹。开得最茂盛的,是长在阳台上的那些。去菜市场买荔枝,巴巴地要了人家装荔枝的大泡沫箱子,和女儿在箱子外面装饰了一些简单的图案,倒进足足半尼龙袋从云崖寺挖来的沃土,撒了一小把种子,拍拍手上的泥土,心满意足地等它们开花。整个夏天,它们在阳台的玻璃门上爬出了一道绿油油的风景,其间点缀着粉色的小喇叭,偶尔风过,绿叶婆娑,花朵摇曳,喷洒清水,看水珠在花瓣和叶片上滚动,心里就生出无限的欢愉来。

不想辜负了花开,闲来,做几枚书签,在上面画上牵牛;也找出丝线,把一下午安静的光阴,一针一针,绣成一朵牵牛,让它盛开在旧牛仔裤改制的笔袋上,再将这欢喜当做小小的礼物送给朋友。就像最初,我只有粉色牵牛的种子,蓝色牵牛种子来自远方朋友的馈赠,因而种子越收越多的时候,就分送给身边喜欢花草的人,也寄一些给远方的朋友,夹在寥寥数语的书简中:“愿美好,在你的窗前生根发芽,开出花朵。”而我相信,牵牛给予我们的,远不止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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