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给了杜甫温暖 杜甫给了成都诗意
少陵诗,得蜀山水吐气 杜诗与蜀山水蜀人蜀文化的相互印证
为什么讲诗歌同时讲成都?我有一个观点,一个城市的书写,只有跟文学跟文化联系起来了,也就是书写联系起来了,这个城市的生命才真正产生。最近,三星堆发掘很热闹。近代以来我们很多历史面貌的恢复,历史真实的确认,除了原来的文字史料以外,很多时候是靠考古发现的这些新证据的支持,这些重见天日的古物,很多是可以跟文字互相证明的。三星堆在挖掘之前,很多考古学家历史学家最大的期待就是会不会发现文字,但是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文字。之前古蜀的文化,我们要怎么阐释?三星堆提供了一些证据,但是还没有文字。所以各种推论猜测。文字是最重要的。我始终有一个观点,过去说人跟动物区别开来,马克思说因为制造工具,我好像有一点不同的看法,我们后来看动物世界,发现熊也知道偶尔用个树棍把蚂蚁捅出来,那是不是说熊不是动物?秃鹫会把啃不烂的骨头飞到天上扔下来摔碎,这算不算用工具?但是有一条,使用语言,尤其是文字,这是人创造力与智慧的最高结晶,什么东西都取代不了。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说语言是存在的家园,换句话说,语言是什么?没有被语言记录,尤其是没有被文字记录过的东西、被语言言说过的东西就不存在。当时存在了吗?过去了,没有被记载,不就消失了吗?今天我们说中国的夏王朝说不清楚,也就是这样。夏王朝有没有,可以争论。但是你要说殷商没有,就不可能了,因为有甲骨文来证明。语言是非常重要的,文字是非常重要的。换句话说,历史是非常重要的,但它主要靠文字的记录而存在。记录就是见证,什么东西是永恒的见证,语言跟文字,没有比之更牢固的东西。一个东西如果你没有书写,它在这个世界上过一百年就不存在了,但是一旦书写了、记录了,它就在了,而且它就永在了。
语言看起来是虚的东西,但是它有非常实在的一面,所以海德格尔说:“语言破碎处,无物存在。”
我们有一个明末在崇祯朝当过兵侍郎的四川老乡叫李长祥,和文天祥等人奋力抗清,明亡后潜隐,一心学问。他读了杜甫在四川写的诗,就说“少陵诗,得蜀山水吐气;蜀山水,得少陵诗吐气”。“少陵诗,得蜀山水吐气”,说四川的山水成就了杜甫的诗歌美学。学术界普遍认为杜甫是入川以后真正进入了诗歌的成熟期,他生命的最后十年,其中有八年以上是在大四川的范围度过。他成熟期的作品,艺术上的成熟,思想观点的成熟,诗歌理论的成熟,都是生命最后这十年完成的。李长祥说得蜀山水滋养,他扬眉吐气了,找到诗歌的精髓,诗歌怎么跟生命结合,跟自然结合,跟自己的人生际遇、家国情怀结合。美丽的山水人文对人有潜在的审美启发。不是所有东西都耳提面命来的,与其每个人跟他说半天这东西是美的,无如像李白“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这就是无言之教。
“蜀山水,得少陵诗吐气”,说蜀中山水原来存在那么久,没有人好好写,李白写了几首就走了,后来也没有回来过,所以他写蜀山水比较少,只有杜甫,两百多首成都诗,从自然到人,从历史到现实,面面俱在,无所不到。我们讲成都的文化,成都的诗意,如果没有杜甫诗,就没有办法讲。自然山水的调子谁定的?杜甫定的,“春夜喜雨”,“窗含西岭千秋雪”,自然的调子。人情的调子,“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故人供禄米,邻舍与园蔬”。所以离开不久就写,“回首锦城一茫茫”,他离开成都有一点后悔,因为别的地方没有比成都更好。
文化的调子,说成都古迹,“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后世说诸葛亮,那时候并没有三国演义,写诸葛亮那种精神,他跟刘备之间这种“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为后来的所有三国故事定了基调。今天成都人背诵,不是“门泊东吴万里船”就是“好雨知时节”,说明大家高度认可是这么回事。这就是文字、文学、文化的意义所在。
文字的重要性是什么?文学的重要性是什么?文化的重要性是什么?人们老说权和钱很重要,你们家有唐代的钱吗?你们家还在世袭唐代的官吗?但是我们在认唐代的字,在读唐代的诗。我们说中国在延续,中国靠什么在延续?文化。而文化总体具象又抽象。今天有人把非遗搞得很庸俗,搞个锅盔、肥肠也是文化,那不就是个习惯,一种技巧嘛。审美是文化,思想是文化,文化不能定义得太宽泛。成都这个地方来了不想走,来了不想走是什么?文化自觉,文化自信。我之所以来讲杜甫诗,其实是寻找存在的根本。是个人的,也是群体意义上。是蜀人的,也是国人的。
还有两首写成都的诗,拿来和《成都府》对照一下。一首是杜甫自己写的《赠花卿》,还有李白的《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其二》,李白写这首诗比杜甫到成都早一点。刚才那首《成都府》是主人翁在行动过程中的观察记录,成都这个客体外还有主人公的形象与情感抒发,走进成都府过程中情感的起伏,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把这称为“有我之境”。而今天更多人想起杜甫写成都的诗是《赠花卿》:
锦城丝管日纷纷,
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曲只应天上有,
人间能得几回闻。
这个花卿,叫花惊定,当时的一个将军。那时候是西川节度使的部下,打仗勇猛厉害,但也很残酷,看人家戴着金镯子,取下来都不耐烦,直接就把手剁了。杜甫那时候穷困,又爱酒,谁请吃饭,他都去。他到花府上吃饭。乱世将军骄奢淫逸,家宴有乐队伴奏,玩乐队。古代宴乐有规矩,等级森严,哪一品官用什么层级的乐队有定规,超标了就是僭越之罪。不光乐队,住什么房子,着什么衣服,出门用什么仪仗,都有规定。成都这个地方相对来讲比较偏远,加上安史之乱,皇帝都是“新月出不高”,花卿也就胆大妄为,家里乐队超出编制。“锦城丝管日纷纷”“此曲只应天上有”,皇宫里才能这么干,“人间能得几回闻”。表面是歌颂,实际是对花卿的讥讽和劝告。但是今天我们大多以为是总体歌颂成都的太平繁华,文艺气质。这也没什么不对。接受美学把这个叫“误读”。就是说读者读出了作者都没有的意思。这个理论不是说误读不对,而认为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鲁迅不是说过吗?说不同的人读《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喜欢色情的就看见吊膀子调情。
李白这首诗的情形也是这样,安史之乱爆发前,唐玄宗早把李白放黜了。但李白那么放任的人还是关心唐玄宗。安史之乱后,唐玄宗逃难到成都,住在大慈寺附近。官方不说皇帝是逃跑,美其名曰“西巡”。还把成都改名叫南京。以前有西京长安,东京洛阳,成都就叫南京了。隔皇帝天远地远的李白为此写了一组十首诗。每一首四句,这是其二。也是写成都,今天读来,我们也很喜欢,说成都是上天所赐,九重天上降下来的,过去古人说天有多高?九重天。
九天开出一成都,
万户千门入画图。
草树云山如锦绣,
秦川得及此间无。
还假装安慰唐玄宗,算了,北方天寒地冻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吧。其实这时候唐玄宗已经回长安了。
这两首诗,都是暗含讥讽的写法,古代叫“讽喻”。但我们今天大多不了解诗的写作背景,而产生美丽的误读。认为都是整体性歌颂成都的,并在各种言说成都历史文化的场景中频繁应用。我看也未尝不可。这里提出来,一是和《成都府》两相对比,体会不同写法的优长。二是顺便带出接受美学关于误读的理论,点到为止,以广见闻。
今天本来是讲一首诗,顺便带出另两首。一会儿扯到诗,一会儿扯到城市,就这样往返其间吧。诗歌跟历史之间,跟成都的建城史之间,跟成都的大自然之间,相顾往复,也是接下来讲杜甫成都诗的方法。两周后,还是这里,阿来书房,我们再来第二讲。
再推荐一点书,这是清代仇兆鳌编的《杜诗详注》。不是他著,是他把历代最好的注集中起来。我带了一本《杜诗选》,这是一个古本,为什么选这个?跟我们四川人有关。这是我们成都老乡杨升庵编的。上面的红点和红字,是当年他的圈阅和批注。《赠花卿》他就批了一段,写的什么呢?“花卿在蜀颇僭用天子礼乐,子美作此讥之,而意在言外,最得诗人之旨。”
最后,我引用一句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诗,他说,“在你眼前,一个人会从他那美好当中静悄悄地清晰地凸显出来”。杜甫是一个诗人,那他所有的伟大与美好只从他那些诚挚书写当中凸显出来。他的审美、他的风骨、他的格调、他的品质、他的家国情怀。
今天这讲只是一个开始,我希望尽量把工作做得更好一点,使杜甫这样一个在成都生活4年的人,他所书写的美好诗章和美好成都在我们面前一点一点静悄悄地凸显出来。谢谢大家。
(作者系中国作协副主席、四川省作协主席,本文根据演讲录音整理,标题及小标系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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