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诗与芙蓉画(上)

四川日报 2021-11-09 06:06 大字

成都市民在文德路花园观赏芙蓉花。四川日报全媒体记者华小峰摄

杨学宁《熊猫献“福”》。

芙蓉手绘图。

陈子庄“简淡芙蓉图”。(本版图片除署名外均据《芙蓉·成都》一书)

□庞惊涛

霜降后,又到了成都芙蓉满城绽放的时节。正值第四届天府芙蓉花节,成都植物园如约举办一系列与芙蓉相关的活动,其中便有“芙蓉·名人堂”系列讲座,而前来听讲的喜欢芙蓉的市民,提得最多的问题,便是关于中国人的芙蓉接受史。

谈到中国人的芙蓉接受史,诗与画是两个重要的入口,并且应该自唐以后木芙蓉的出现为分界线。此前,广泛存在的是莲的水芙蓉意象。

仅就楚辞中出现的芙蓉来考察,芙蓉最早在诗文中的出现,不脱“香草美人”的审美意象。“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楚辞·离骚》)”中的芙蓉是香草美人的象征,“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楚辞·九歌·湘君》)”中的芙蓉也是,“美人”在这里的指代,并非标准意义上的女性角色,而隐隐有君子的象征意义。穿上芙蓉做的衣裳,屈原大胆而瑰丽的想象,为芙蓉在民间的接受提供了最初的标准。

沿着“香草美人”的意象发展,建安文人的诗文中出现的芙蓉开始有了相思的意味。《涉江采芙蓉》首句“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是一种“上承”屈原的意象,但到了下一句“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就有了新的意象生发,是一种“启下”的意象。芙蓉作为爱情之花大约是从这里开始的。到了后蜀主孟昶跟花蕊夫人的芙蓉情缘,其朦胧的相思意象已经升华成浓烈的爱情意象。

再往后,王粲在《清河作》里写“幽兰吐芳烈,芙蓉发红晖”,便以强烈的明艳色彩对比,写出了芙蓉明艳的特别之美,写入芙蓉审美接受史,对芙蓉的后世审美影响深远。唐朝尚丰肥浓丽,重瓣芙蓉与牡丹的花姿相近,使芙蓉的审美接受多少受到了牡丹的影响。这样一种提携的关系,大体注定了芙蓉在中国花卉史上的品阶地位,使她既不在四君子主导的前十之列,也不至被甩在少人问津的末序。这样的地位,当然不至为她招来嫉恨,自然也不会让人彻底遗忘。如果说“中庸”是中国人道德行为的最高标准,那么,芙蓉的天赋禀性使她天然地在百花园中占据了“中庸”的有利地形,这与庄子所谓山中大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是一脉相承的生存逻辑。

从体量上看,芙蓉在中国古典文学、尤其是诗歌中的出现频率并不是最高的。

芙蓉在先秦文学中出现,大约不超过3次。魏晋南北朝到唐宋,逐渐增多,到明朝是一个高峰。清代以后,又慢慢递减,这当然因应了诗词散曲这一类古典文体的逐渐退出、白话文逐渐普及的规律。总体来看,古典文学中的芙蓉,和动辄成千上万的梅兰竹菊桃李芳菲相比,确实少了很多。

以明代作为观察入口,我们大体可以看出芙蓉在明代接受观念的演变:

明人张谦德《瓶花谱》“品花”条,将芙蓉列为六品四命。按其“九品九命”的升降法,一品九命的兰、牡丹、梅、腊梅,各色细叶菊、水仙、滇茶、瑞香、菖阳为最高,是一品九命。芙蓉之六品四命,属于中偏后。而在明人袁宏道的《瓶史》中,芙蓉则作了木樨的婢,这又比张谦德对花的品阶定位更具有文人的个体审美趣味,其主仆之分当然是立足于插花艺术的,并不能作为那个时代的主流审美标准。但芙蓉由于花朵繁大而且厚重,很难插瓶则是插花人的共识。

对照五代张翊《花经》对芙蓉“九品一命”的品阶,张谦德对芙蓉品阶认定其实已经有了很大的跃升。在这个序列里,芙蓉沦落到和牵牛花一样的地位,不能不为之一叹。考虑到明朝是文人审美的高峰时期,张谦德对芙蓉“九品一命”到“六品四命”的捞取,代表着一种主流审美的回归,似乎也在呼应着屈原开启的“香草美人”意象。

要注意小说这个文体对花卉叙事的影响。由于叙事局限的突破和文字的放开,文人在大容量的小说文字空间里有更大的社会生活表达自由,《金瓶梅》和《红楼梦》中,大量出现插花、赏花的场景,而曹雪芹则干脆在小说中以花喻人,《芙蓉女儿诔》可能是芙蓉唯一一次进入祭文这个文体。但读这篇饱含深情的祭文,我们丝毫感受不到作为本体的芙蓉的尴尬,反因为她得以进入神仙谱系而倍感荣耀。“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这篇祭文的核心,既是曹雪芹对晴雯对黛玉的最高礼赞,也当然是对芙蓉的最高礼赞。有了这一篇祭文,芙蓉在历代文学中的出现频率和明代文人对芙蓉品阶认定的高低,已经不重要了。

历史上的文人,只要进入写物的大环境,总免不了“文以载道”或者“诗以言志”,这背后是一个相当强大的古典传统。写芙蓉,大约也离不开这个传统。

范成大写《窗前木芙蓉》,说她:“辛苦孤花破小寒,花心应似客心酸。更凭青女留连得,未作愁红怨绿看。”任凭青女逗留多久,木芙蓉绝不会畏缩屈服。这是一种典型的借花抒怀,表达自己虽然漂泊而未逢时,但决不向命运低头的坚强意志。写这首诗的时候,范成大正是意气风发、昂扬不凡的年纪,芙蓉的君子意象在这里流露无遗。

苏东坡写《芙蓉》,关注的是“溪边野芙蓉,花水相媚好”。重点突出花与水的互动关系,但诗眼还不在这里,“坐看池莲尽,独伴霜菊槁”才是他言志之所在。联想到他晚年一一和尽陶诗的举动,不难看出芙蓉和陶渊明以及东坡喜欢的菊花之间的互阐关系。这首诗里赋予了芙蓉隐逸之花的意象,一个“野”字,除自我放逐、顺水漂流的生存意象外,似乎还有“小隐隐于野”的无限寄托。

王安石在《木芙蓉》则这样写:“水边无数木芙蓉,露染燕脂色未浓。正似美人初醉著,强抬青镜欲妆慵。”以王安石善用典或凡诗必用典故的癖好,似乎他表面上是在夸美人醉美,实际是借后蜀主与花蕊夫人的典故,嘲笑蜀人不思亡国之悲。芙蓉何罪?只因摊上了后蜀主和花蕊夫人这个故实。帝王的爱情似乎是不值得赞美的,因为它关联着大众苍生。而芙蓉也因为这段爱情而成了它媚人祸国的罪证。

汪元量身历南渡之乱,对这样的祸国感慨尤深,在《蜀主芙蓉城》一诗里,他感叹所见“芙蓉城上草萋萋,吊古徘徊日欲西”。然后对后蜀主痛加苛责:“帝子不来花蕊去,荒唐无主乱鸦啼。”出于汪元量的亡国之悲,他骂后蜀主“荒唐无主”颇可理解,他显然是在借骂后蜀主来骂南宋当朝。好在他是个明白人,没有借机贬斥芙蓉媚人祸国,不然,芙蓉作为亡国之花的定位,是很难逃脱的。

如果说“退敛”和“肆纵”是南北宋文化的主要特征,那么,表现在芙蓉诗的意象里,则是南人主导的婉约柔美和清通端丽。北宋词人中的芙蓉意象,大多是这样的,晏殊可是其中的代表。

读晏殊的《少年游》之“芙蓉花发去年枝”,就是这种婉约派风格。另一阕题为“重阳过后”的《少年游》则在写了芙蓉的开花时令及特殊之环境后,突出表达了词人对芙蓉花的珍惜与热爱。“朱阑向晓,芙蓉妖艳,特地斗芳新。”“特地”二字,极具拟人效果,写出了芙蓉的通透与灵性。

欧阳修的《拒霜花·芳菲能几时》则对芙蓉充满了怜惜:芳菲能几时,颜色如自爱。芙蓉和其他花一样,“时节虽不同,盛衰终一致。”虽然芙蓉花期可持续一个多月,可再漫长的花期,也终要归于衰败。词人的怜惜,大约也有对美人终将迟暮的叹息。

要说南人专擅婉约,也有性别的例外。李清照写芙蓉,“绣面芙蓉一笑开”,从王昌龄的“芙蓉向脸两边开”化出,有了自己的独特境界: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这阕《浣溪沙》当是李清照早期写闺情的代表之作。

“绣面芙蓉”大约是一种女性妆容饰物,但也有可能是一种面上绘有芙蓉的妆容时尚。和白居易的“芙蓉如面柳如眉”联系起来看,这种流行芙蓉妆容极有可能在上层女子中流行。这阕词里所写的闺情,有李清照自己的影子,其中的比拟、衬托、细节和侧写,真是将宋人的婉约发挥到了极致。注意李清照出生和主要生活的济南,在地理位置上属于典型的北方,但这并不影响女词人有南方词人的细腻和敏感。宋室南渡之后,李清照的作品,便再难有这样“一笑开”的意境了。绣面芙蓉的意象,退出了女词人的视野,迎面而来的是“满院黄花堆积”的憔悴。

和李清照出生和主要生活地在济南,地理位置属于典型的北方不同,与她齐名的才女朱淑真则是地道的南方人。出生于浙江钱塘的她,一生也主要生活在这个崇尚风雅的地方。她有一首七绝《芙蓉》,看似清快,实则写出了她情感大不如意的伤怀:满池红影蘸秋光,始觉芙蓉植在旁。赖有佳人频醉赏,和将红粉更施妆。钱锺书先生是看不上朱淑真的诗的,他说:“除掉陆游的几首,宋代数目不多的爱情诗都淡薄、笨拙、套板。像朱淑真《断肠诗集》里的作品,实在肤浅得很,只是鱼玄机的风调,又添了些寒窘和迂腐。”这话略嫌刻薄了一些,但朱淑真的确诗不如词。单就这一首《芙蓉》而言,表层诗意似乎是写芙蓉一日三色的情态,但深层诗意则是在写她的落寞和不得不施妆的无奈。这和李清照“一笑开”的闺情确实大异其趣。她在诗中,有作为南人不得不如此的“退敛”,而作为北人的李清照,却表现出了青春纵情的放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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