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巷、红花村与爷爷家旧事

成都商报 2021-04-18 00:53 大字

成都的城北,我童年时祖父祖母就住在那边,梁家巷。用现代的话讲,那时它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城乡结合部,村口一口十来米深的黑水井,成为村落的标志性建筑。年幼时爷爷怕我掉下去,最不放心我走到井边向下看,好不容易找机会看一回井下,深深的黑黑的,仿佛照不清人脸。然而越神秘就越吸引人,在爷爷家的日子,我最期望拜会的就是这口古井。看着人们从井中打水做饭洗衣,一种悠然的日常让人陶醉。打洗脸水的打洗脸水,洗衣的洗衣,做饭的做饭,忙碌中另有一种井然有序。人来人往,井水与木桶的撞击引发涟漪重重叠加,清亮地一闪然后又跃开,此起彼伏。五十年后回望,依依的那口井水还是那么清冽芬芳,甘甜怡人

爷爷奶奶住的这个村落名叫红花村。村里有百十号人。出了红花村再往成都以外走,即是绿油油的田园。上世纪七八十代的成都郊区,空气清新,微风清爽,秋收后总有一股烧稻草的气味。那时候的中国农村只有一些简陋的公厕,田园中隔一定的距离就有一个露天粪坑,所以,田园中粪臭与清香并存,混合成令人难忘的独特气息。

爷爷奶奶住的是屋顶有亮瓦的青瓦瓦房。房内地面是不平坦的泥地。墙是篱笆土墙,较薄,小时候我常常担心它会漏风。门槛是有的,木门配以二十公分高的木坎,小小的我迈过时很吃力,所以恨不得它更低一点才好。进门即是厨房,传统的柴火灶,一个巨大的灰水缸,与司马光所砸的一个样。水缸的水面上长年飘浮着半个葫芦制成的水瓢。头发早早就已经花白的奶奶长年在这个小小的厨房里忙碌,揭开水缸上的木盖,用葫芦水瓢将清水一瓢瓢注入灶台上那口大铁锅里。柴火燃烧时发出的烟灰气息与柴木本来的清香交相辉映,时刻散发出生活的惬意与甜蜜。

住人的里间有两间,分别放着两张有粗纱蚊帐的大小床。一只圆圆的粉色玻璃镜长年悬挂在墙壁上,用以照亮梳妆奶奶的苍苍白发。屋内陈设简陋,方桌与条凳,一个低矮的五斗柜,一些杂物,如一个1米直径的大木盆,一个长年挂于墙上的1米直径的竹匾。木盆与竹匾是那个时候几乎家家都会有的,木盆用于洗涤,竹匾则用于奶奶做手工,比如给人家剥花生以补贴家用。这种家庭式手工劳作对几岁的我而言,自然是充满了极大的吸引力,只要在爷爷奶奶家住,我都会热情地参与进去,生活虽然清苦但也乐趣满满。

红花村的炊烟是蛮有诗意的。与当时城市里做饭普遍使用蜂窝煤不同,城乡之交大多使用柴灶。这样一来,到周边的灌木丛中去寻找柴火,或从挑担子来卖的卖柴人那里买点柴火,则是一天中的大事。除了柴火,几十年前的成都城郊与乡村,还有人专门走街串巷卖灯草,就是油灯的灯芯。细细的灯芯白白净净地放在担子上,一捆一捆的,打眼得很。然而真正会买的人并不多,因为当年梁家巷及红花村早已用上了电灯。不过,孩子们对这些小商小贩还是很感兴趣的,常常成群结队地一边学着吆喝一边跟着跑,边跑边吵:“说得轻巧,吃根灯草!”

红花村靠城的方向有一条正街,长一两公里,街上主要是日杂品商店与供销社。日杂大家都懂,三四十年前的锅碗瓢盆多为搪瓷制品。搪瓷碗盆的鲜艳与陶瓷缸盆的灰暗相映,构成了这条街的主色调。

日杂用品除了当年时尚的搪瓷制品,还有传统的木竹材料。但是,木竹制品的日杂店从不与搪瓷制品的日杂店相混合,仿佛要努力保持一种血统上的纯正一般。

供销社是计划经济的产物。计划经济时代,在城郊与广大乡镇,供销社几乎是无所不销,除了日杂品、食品,还销售农具、农药、化肥,等等。

梁家巷与红花村正街这家供销社,青瓦房,面积大,日杂百货、食品副食品一应俱全。我当时经常光顾这个供销社的原因,是买一种红红绿绿的塑料细线,当时俗称“绞绞线”,是女孩子用于手指游戏翻花的最爱。这条正街上没有铁匠铺,所以供销社的地上还陈列着不少农具,如锄头、铲子、镰刀什么的。

除了这些,这条正街最吸引小朋友的,是一个连环画租赁铺。那个时候,看连环画按厚薄定价,通常,一本薄书一分钱看一次,厚的看一次则要两分钱。其实,当时买本新连环画,薄的也才一毛钱,厚的两毛钱左右。但对于没有多少零用钱的我们来讲,还是租书看划算。我与小妹为了省一两分钱,经常乘老板不注意,私下交换着看,得意之情至今难忘。这些连环画经无数孩子触摸之后,越来越皱,越来越旧,写满了岁月的苍茫。一直到这条老街被拆,这家门面不大的连环画租赁铺都始终顽强地存在于孩子们的视线与记忆中。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前,街上的流动商贩是很少的。在计划经济时代,流动商贩的贩卖行为被称为“投机倒把”,是不被允许的。我小的时候,农民进城卖货的不多,如果有,都是用扁担担来一点,站在树子下面或街道的角落,从不敢大声叫卖,待有人走近来问了,才低声与买者讨价还价。

但这条唯一的老街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是不禁止小商小贩的,风车车、蝴蝶车、风筝、戏脸壳、泥人面人,构成了我童年对它的印象。那时候奶奶非常疼我,虽然她没多少钱,但每到这个时候,仍为我买这买那。红粉色相间的彩纸与竹签做成的风车车分外惹眼,风一吹,车轮滚滚,鲜亮的彩色纸带随风起舞。童年的愉悦心情真是难忘啊。

过年过节以及赶场天,这条老街是十分热闹的。赶场的人们穿着单调的蓝绿黑三色,但街面上的风车车却十分鲜艳。蝴蝶车有一个小小的木头轮子,用条棍握在手中在地面上推着,上面蝴蝶的翅膀一下一下地扇动着,很是迷人。戏脸壳有两种,一种是塑料制成的《西游记》中的师徒四人,一种是用厚纸壳做成的笑头和尚。这种笑头和尚有着黑洞洞的眼睛孔,红红的大嘴,青青的头皮,将它罩在头上,两眼一抹黑,很是憋气。然而那份高兴引得人上蹿下跳,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塑料压成的孙悟空猴子脸最为轻巧,也最受孩子们欢迎。戏脸壳的价钱不算贵,几分钱一个,过年过节的,孩子们一般都能如愿地选上一个。

虽然在城乡结合部,但红花村也是有自己的娱乐活动的,主要放露天电影以及大型舞剧,比如《收租院》《白毛女》,等等。

有娱乐活动的日子,人们总是笑逐颜开的。各家各户早早吃完晚饭,就将自家的矮竹凳搬到村中唯一的场坝里去占位置。相比之下,村民们对戏剧比对电影更热心,有真人的表演更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好!”接着是雷鸣般的掌声,大人高兴,小孩兴奋,台上台下皆大欢喜。那个年月,革命样板戏的威力还是很大的,人们爱看也爱唱。

除此之外,传统的川剧尤其是折子戏也很受大家欢迎。但这些传统的川剧与折子戏一般都出现在红花村与整个梁家巷周边大大小小的茶馆里。晚饭后,茶馆里人依然很多,折子戏戏班就在大放光明的茶馆汽灯下迎来了登场时刻。戏班人不多,两三个,脸上抹上油彩,手指缝里夹一方朴素的手绢,就在简单乐器的伴奏下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抑扬顿挫,有高有低。汽灯照不到的角落里,里三层外三层,人影幢幢。尤其是保留剧目《秋江》,演一个尼姑思凡让老船工快点摆渡以追赶意中人的故事,表演者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尤为感人。我的祖父母最喜欢到这种两面临街的老式茶馆里听戏,这似乎是他们劳累之余的唯一爱好。

这条老街上也有卖水酒饮品的,一个普普通通的玻璃杯,里面是红红绿绿色彩鲜艳的水——颜料加糖精。白糖在当年也是很金贵的,一般人家或卖水人家用不起。好喝吗?还真好喝,五分钱一杯,可惜不能经常买。当年,西下的夕阳照着这些美丽的水杯,红红绿绿,亮亮晶晶,堪称老街上最亮眼的东西了吧。

水摊不远处也有卖老鹰茶的,白铁皮的大桶装着,红红亮亮,倒在玻璃杯里还是热气腾腾的,小喝一口,爽爽的,不涩口。三四分钱一杯。因为便宜,街面上拉板车担担子下苦力的人尤为喜欢。

出了这条老街往城里的方向走,就到了梁家巷十字街口的汽车总站。那时候的公交车主要以电车为主。过去木质的或水泥质的电线杆遍布全城,电线如蛛网一般到处密布。电车头顶的电线如辫子一样,搭在街头密布的电线之上,一路走来,摇摇晃晃,婀娜多姿,堪称当年成都街头一景。

我每一次从住家所在的城中心前往梁家巷红花村,都要乘坐八路电车,而八路电车的终点站正是梁家巷十字街口。回城真方便,直接在电车总站坐等发车,不会没有座位。最为难的是八分钱的车费,母亲总想省下一个是一个,每次乘车都让我蹲下去一点,这样身高不够就不用买票了。于是,每次乘车我都觉得自尊心受挫,内心要挣扎好一番。

往事如烟。如今,八路电车早已不见踪影,曾经的小乘客也即将步入暮年。前段时间从梁家巷经过,公共汽车站还在,但车已不是那车,人也不是那些人了。(文/袁亚娟 图/郝雨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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