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没有年薪百万 我也回家做了全职爸爸
原创 麻薯 Epoch故事小馆
成为全职爸爸的决定似乎并不容易做,他们的人生多多少少都在这里发生了转折,进入了新的轨道。这条轨道之前少有人行,在一开始,他们也并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到什么地方。
「时间」
7:00 起床,为妻子准备早饭
7:00-9:00 洗漱吃早饭,妻子上班后,开始准备女儿的早饭
9:00-11:00 给女儿洗漱、哄她吃早饭、带她去楼下玩
11:00 准备给女儿的午饭、带女儿吃饭、饭后陪玩半小时
1:00 带女儿午睡
3:00 叫女儿起床,带女儿下楼玩,买菜
4:30 准备晚饭
6:00-8:00 收拾家务、带女儿下楼玩
8:00 讲故事哄睡女儿
对陈元来说,以上的时间表已经日复一日了近三年。各项任务背后还有更复杂的脚注。比如,妻子对饮食讲究,所以餐食都需要陈元自己做,生活在美食遍地的成都,他们极少叫外卖;比如,大人和小孩的饮食完全是两套系统,妻子早餐吃蒸包子蒸玉米,女儿只能吃鸡蛋羹或土豆泥,准备起来费时费力;比如,「带女儿下楼玩」这个安排看起来轻松,实际上需要极佳的耐心和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有时还需要发动社交技能,为女儿去约关系好的小朋友——当然也是通过家长。对面的家长见到他是一位年轻爸爸,一开始都难免惊讶。
这一套时间表对于广大有过全职经验的母亲来说都不陌生,但在他过去的人生经验里,在他长期生活的男性的世界里,那些朋友、同事,从没有人告诉过他,全心全意带孩子是这样一种体验。他们也很少聊起育儿的话题,有了孩子的同龄人多数有双方家里的老人帮手,生活看上去和有孩子之前没什么两样,只有陈元成了异类。
他也确实找不到人去交流或者倾诉——他根本没有时间看手机。这三年的时间里,他回消息总是回得很慢,能够用于交流的时间也很少。一开始,还有昔日的朋友约他吃鸡打游戏,拒绝得多了,他成了那个渐渐淡出社交圈子的人。
刘君忙碌的时候更加不可开交。他有两个孩子,大女儿是妻子和前夫所生,刚一结婚,他就需要面对一个五岁的女儿。结婚两年之后,他和妻子又有了老二。
时间表明明已经非常琐碎忙碌,又不得不被切分成更小的单位,好让他在两个不同成长阶段的孩子里来回切换。
十几年前,他和妻子结婚,又不愿意异地,于是放弃了北京的事业,来到妻子所在的福建漳州。这座闽南小城一时间没有适合他的工作机会,他索性直接回归了家庭。
大女儿是个敏感的小孩,面对这个突然进入生活并且全职照料自己的父亲,感到陌生,也表现得疏离。刘君颇花了一些时间来学习陌生的带娃技能。比如一开始,给女孩扎小辫子让他最头痛,既担心扯疼女儿,又担心梳得毛躁,一把幼细的头发在他手里,总也不得劲儿。
好在他学习能力很强,除了梳辫子,几个月内就上手了烹饪儿童饮食、辅导小学功课、和儿童沟通等等之前完全不熟悉的技能。他很看中这其中的「学习」性质,因为学得快,所以也能从中获得成就感;也因为学得快,时间虽然紧凑,但是所有事务井井有条。
在有了小女儿后的一段时间内,他生活的两点一线基本上是:送大女儿上学-回家照顾小女儿-接大女儿放学-回家照顾两个孩子。
尽管已经有了照顾大女儿的经验,但是婴儿时期的小女儿对他来说又是新的挑战。他又要去学,学冲奶粉、学换尿布、学读懂咿咿呀呀的哭声里的实际意思。「她还不会说话、不会动、不会表达自己的需求,但又那么脆弱。你只能一直看着她,尝试去猜测她到底需要什么。」
在这样一个重组家庭里,他需要顾及的东西更多了,既要照顾生活起居,又要随时留心小孩子们的情绪。有了小女儿以后,他很担心敏感的大女儿会觉得自己被冷落,「所以会格外多花一点时间来陪大的」。
仿佛总有一支秒针在全职爸爸的头顶滴答走数,要做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打工人可以区分「上班的时间」和「自己的时间」,对于全职照顾孩子的他们来说不存在这种区分。刘君曾试图在每天晚上11:30-12:00之间的时间里延续自己阅读、写作的爱好,后来发现这半个小时都无法保证。全职带两个孩子实在太累,尽管他长期锻炼,身体素质很高,但每天如此仍然吃不消。
后来他把夜间阅读的频率降到了每隔2-3天一次——每两三天可以全神贯注地阅读半小时,这是他全部的「自己的时间」。
「选择」
这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选择。而且,无论做出选择前有多深思熟虑,情况的发展往往也还是会超出设想。
「回家带娃」是陈元最后的选项。女儿刚出生时,一直是由陈元的岳父母帮带,没带满半年,陈元的妻弟迎来二胎,岳父母匆匆赶回了老家。陈元自己的父母身体不好,在这件事上也爱莫能助。
他们试过把孩子送回妻子的老家,每个月去看两次。这样的频率对于初为人母的妻子来说过于残酷,每次分别,妻子都泪流不已。
他们把孩子又接了回来,并且不得不开始谈论:谁回家带孩子?
这场讨论前前后后持续了半个多月,「说真的,谁都不想做这件事」。他们都清楚,这意味着和自己原本的社交、爱好、节奏逐步脱节。他们都还年轻,都还处于意气风发的人生阶段,对事业有野心,即使再爱孩子,他们也没想过要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各方面因素都被反复考量。最重要的首先是经济因素,陈元从事保险行业,工作本来就相对自由,收入也不似妻子稳定。那一年,他的收入正好处于一个低谷,妻子在地产行业,赚回了他两倍的收入。
从这个角度看,陈元的回归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真正触动他的并不是经济因素,而是每次讨论这个话题,几乎都会以妻子的眼泪收场。「她觉得如果她回家带孩子,作为女性,以后重返职场会困难得多」。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陈元愿意去理解这一点,「我们是自由恋爱结婚,我也承诺过要让她幸福,但如果因为做了母亲就要她牺牲掉自己的幸福,我觉得很不忍心」。
他妥协了。
妥协不意味着可以很快地「接受」。带女儿下楼玩耍的时候,能遇到的家长基本都是妈妈或老人。年轻妈妈的眼神和搭话里有赞赏,但老人明显观念保守很多,一句「怎么你家是爸爸带孩子呀」,听不出什么褒贬,却会让陈元感到某种格格不入。
林飞是被迫回归家庭的,上一份工作中的诸多不顺遂存在已久,以至于最终离开这份工作的时候,他和妻子都没太惊讶。
「我其实已经对她敲边鼓敲了好几个月,会半开玩笑地说,「如果我失业了就回家带孩子」,这一类的话。」没想到几个月以后,玩笑变成了真的。
妻子没有太勉强他,也怕给他造成压力。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接受了他从此在家全职当奶爸的事实。「妻子一直对我要求挺高的,但在这件事上又表现得对我很支持,我心里还是很欣慰的。」
一开始,他有一些自我安慰,他回归家庭前,家里请了育儿嫂帮忙带孩子。育儿嫂每月薪水八千,节假日还需要三倍的加班费,实在不是小数目。「当时觉得,自己回家可以省下这一大笔支出,而且通过陪伴孩子,一样也可以创造价值。」
但很快,他也感受到自己力不从心。本来应该在上班的时间被不同类型的哭声充斥,他已经知道了哭大概可以分为三种,饿了困了尿了,他也知道应该怎么处理。但是处理屎尿和哭叫,总是令他烦躁。
他终于也觉得,相比起这份工作,育儿嫂的要价可能确实算不上高。
何况,工作的时候,大量的信息会向他涌来,虽然他之前的工作里有不少不愉快,但终究是把他维持在了一个社会身份里。相比之下,那些同事之间的交谈忽然都显得有意义起来。回到家以后的生活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在家里的小小空间里,剩下的只有压抑和空虚。
在全职带了两个月孩子后,他想要出去找一份新的工作了。
「挣扎」
没有人会想到要和妻子索取工资。尽管「全职在家」的价值开始在一些文化中逐渐被看见、被承认,女作家毛利就曾经付给丈夫每个月两万元的工资让他在家全职带娃,并因此写作了《全职爸爸》一书,但这在生活中终究是小众。更不用说,在传统的中国文化里,似乎男人理所当然应该担负经济的责任。
陈元坚称自己不问妻子要钱。但妻子会主动询问他信用卡是否还得上,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当然还是由妻子承担。但他仍然不会主动去要——对于一个从小在传统思维中长大的男性来说,向妻子要钱是一件太过羞耻的事。
林飞待业在家至今,大部分花销都给了孩子。孩子是天然的碎钞机,奶粉一个月四罐,价格1400;尿不湿,一个月也总要好几百;去例行体检,特需门诊的挂号费要三百。卡上的钱有出无进,他感觉到一种特别现实的窘迫。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创造的那部分价值并没有「变现」,但花出去的钱是实实在在的。他默默把自己本就不高的开销一缩再缩:原本周末会出去游玩、下馆子,来回打车也并不当回事;后来打车逐渐变成了公交;再后来索性连游玩的项目也一并取消。不断压缩生活成本的时刻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但他很坚定地不问妻子开口要一分钱。「如果短期内再找不到工作,我可能会去送外卖,或是晚上去酒吧做侍应生。」这个受过良好教育、工作以来一直坐在光鲜写字楼里的年轻爸爸对生活下了决心。
刘君在这方面是看得最洒脱的,一来他之前在北京的事业发展得还算不错,攒下了一些积蓄,二来闽南小城,生活成本低。妻子的态度也是最开放的,「她直接把工资卡给我,随便我花」。这对夫妻在消费观上有难得的默契,都对自己俭省,但也不从生活品质上省钱。妻子相信他能够带好两个小孩,也自然能够管得好银行卡里的钱。
唯一的问题在于,妻子虽然很赞赏他在家里把孩子照顾得很好,但又架不住周遭人对于他们家庭分工的非议。闽南小城观念保守,且容易滋生闲言碎语,妻子每每听到,回去免不了发发牢骚。
「没办法,也只能沟通。」这是很难被一次性解决的问题,他所有的,也只是耐心。
钱一度是对于劳动的一个重要衡量标准,当这个标准被抽走以后,「价值在哪里」成了一个大难题。
适应全职爸爸这件事本身,就让陈元质疑自己的价值,好不容易适应之后,孩子又要去上托儿所——他一个人在家里发呆的时候,意识到,长期带娃的生活,既培养了孩子对他的依赖,也让他变得非常依赖孩子。当他感觉不到那个小孩对自己的需要时,他不知道要如何自处。
现在回想那段时间,他感觉自己应该是有些抑郁的情绪。他试着重返职场,找回自己的存在感,结果却发现已经没有合适自己的位置。照顾女儿的任务已经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再也无法去做一份忙碌或是不规律的工作。「与世隔绝」了一年多,昔日的同级都已经晋升,他也不甘心在从初级的职位做起。思前想后,他最终还是回到了家里继续照顾孩子。
妻子的职级和收入都在往上走,但也越来越忙。陈元有时候深夜等到加班或应酬晚归的妻子,心里非常不是滋味,「让一个女人在外面这么辛苦,感觉压力挺大的」。
林飞度过了最初的过渡期以后,开始接一些闲散的工作。并且给自己设定了每天固定的「工作时间」。这段时间内,他请来自己的父亲帮忙照看孩子,自己或是写作、或是处理工作。不论报酬如何,这真正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以及和外部世界的联结感。「带娃这件事确实能带来价值感,但对我来说,这个价值感还是太低了。」
最近,他的一篇育儿随笔在豆瓣上有了几万的点击量,虽然不能带来什么实际的收益,但对他来说,成就感比纯粹的带娃还是要强得多了。
「改变」
所有人都在经历了全职带娃的生活以后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用整个心思陪伴一个小孩的成长本来就是少有的深刻的经历。刘君后来维持了写日记的习惯来记录这种变化。他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以前以为小P孩懂什么,都要靠大人教育。实际常和孩子在一起后,观念就变了:陪伴孩子实质是共同成长的过程,尤其是放下家长的身段,把他们当成独立的个体,平等地看待孩子,世界大不相同。比如孩子的创造力、想象力等,让我们大开眼界。再比如宽容,常常比大人都强。孩子犯点小错误,我有时是自己正心烦,会和孩子疾言厉色,过后和他道歉,孩子总是摆摆手:「没事呀,谁都有急的时候。」时间久了,我的宽容能力进步很多,很大程度上是向孩子学习的结果。
某天被他吵,午睡没睡好,起床后我没理他就去上班,傍晚回来也没怎么和他说话。晚上睡觉前他心平气和讨论此事:「对不起爸爸,中午没让你睡好。你起来后本想向你道歉,看你还在生气,我有些伤心......要生那么久的气么?」我意识到自己小题大作了,赶紧和孩子道歉,抱了他好一会儿,孩子很开心。后来我很少再因为小事生气或不快。
对他来说,和小孩相处的过程里,他也变成了一个更有耐心、更尊重他者的大人。因为小孩永远在宽容那些做得「不那么好」的大人。
林飞说,带娃对他来说,是一个不断接受「所有人都是普通人」的过程。他意识到自己原来也会对自己深爱的小孩有感到不耐烦的时刻。原来他并不能安之若素地为孩子牺牲自我。
他的妻子曾经在家独自度过了一整个哺乳期,他以前无法理解妻子在那期间表现出的焦虑、空虚和不安。而当他们身份对调,妻子去上班,他回归家庭照顾小孩,他第一次能够真正易地而处,尽管他嘴硬地没有和妻子承认这一点。
陈元刚开始独立带娃的时候,最难应付的就是女儿的啼哭。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表情总是很严肃,「孩子看到我像看到一个大怪物」,女儿越哭,他焦躁的情绪越外溢,于是女儿哭得更凶。后来他学了相关的心理学培训课程,才知道小孩有感知力,他再焦虑,面对小孩的时候也要挤出笑脸来。
培训是妻子建议他去参加的。那段时间,妻子敏锐地感觉到丈夫变得不修边幅、动不动就吼孩子,情绪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她建议丈夫去培训,既是学习,也是希望对他的精神状态能有一些疗愈。他也尝试给自己找点带娃以外的事情来做,因为之前做的是保险行业,还有一些旧时的客户人脉留存,仍然可以做成一些交易。同时,他开始做一些家庭烘焙售卖给邻里,生吐司和乳酪蛋糕都很受好评,除了收入,他也多少找回了一些在社会里的存在感。想回到原本的职场已经不太可能,他的下一步,可能会是在社区创业,开一家烘焙店。
「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一个人生走向,我的性格好像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以前我是很不拘小节的人,现在长期带小孩,好像变得有些婆婆妈妈的……你问我幸不幸福,我觉得还是挺幸福的吧。」
但问到他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是否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回答得有些疲惫:「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可能会选择不要认识我现在的妻子吧……我感觉我们前几年的时候,都比现在要更快乐一些」。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作 者 | 麻 薯
编 辑 | 麻 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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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och意为“新时代、新纪元”,也有“历史或生命中的一段时刻”的意思。不论这是最好还是最坏的时代,这都是一个有故事的时代。
原标题:《妻子没有年薪百万,我也回家做了全职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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