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狄马加:让诗歌走向世界,我们该怎么做?

成都商报 2020-06-13 03:00 大字

名家简介

吉狄马加,是中国当代最具代表性的诗人之一,同时也是一位具有广泛影响的国际性诗人,其诗歌已被翻译成近四十种文字,在世界几十个国家出版了八十余种版本的翻译诗集。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书记处书记。

主要作品:诗集《初恋的歌》《鹰翅与太阳》《身份》《火焰与词语》《我,雪豹……》《从雪豹到马雅可夫斯基》《献给妈妈的二十首十四行诗》《吉狄马加的诗》《大河》(多语种长诗)等。

曾获中国第三届新诗(诗集)奖、郭沫若文学奖荣誉奖、庄重文文学奖、肖洛霍夫文学纪念奖、柔刚诗歌荣誉奖、国际华人诗人笔会中国诗魂奖、南非姆基瓦人道主义奖、欧洲诗歌与艺术荷马奖、罗马尼亚《当代人》杂志卓越诗歌奖、布加勒斯特城市诗歌奖、波兰雅尼茨基文学奖、英国剑桥大学国王学院银柳叶诗歌终身成就奖、波兰塔德乌什·米钦斯基表现主义凤凰奖、齐格蒙特·克拉辛斯基奖章。

创办青海湖国际诗歌节、青海国际诗人帐篷圆桌会议、凉山西昌邛海国际诗歌周以及成都国际诗歌周

从凉山到成都,从成都到北京,从北京到青海再回到北京,吉狄马加的求学生涯和从政之路都绕不开一个闪亮的身份:诗人。不论是曾经担任青海省委常委、宣传部长,还是如今就职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书记处书记,他的眼里总是涌动着一汪诗意炽盛的清水,取之成诗,用之不竭。

最近几年,吉狄马加一直致力于一件大事:让中国诗歌走向世界。他先后推动青海湖国际诗歌节、成都国际诗歌周成为享誉世界的文化名片,其关于“成都,诗歌与光明涌现的城池”这一观点,更是引发多国参会诗人共鸣。如今,计划今年十月举办的2020成都国际诗歌周如何确保国际性?吉狄马加为何钟情于在诗歌中返乡?他对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建设的文化作为,有何思考?

6月11日,红星新闻记者独家专访了吉狄马加。

成渝双城

将举办中国诗歌节 让世界更加关注 这一区域

红星新闻:按照惯例,您发起并担任组委会主任的成都国际诗歌周今年10月将举办第四届。今年的成都国际诗歌周如何确保国际性?会不会因为疫情只特邀旅居或定居在中国的外国诗人参会?

吉狄马加:中国本土已逐渐恢复了正常的经济和社会生活秩序,但考虑到疫情在全世界范围内还没结束,所以这一次的成都国际诗歌周,除了邀请中国诗人之外,会邀请部分居住在中国国内的外国诗人。当然,为了使这一国际诗歌活动保持其广泛的参与性,还会邀请居住在世界各地的近40位诗人,以视频的方式参与到这次成都国际诗歌周云诗会的朗诵和论坛。我相信,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这届成都国际诗歌周一定会取得圆满成功。

红星新闻:成渝双城经济圈的提出,让成都和重庆再次举国关注。听说2020年还将在成都和重庆举办中国诗歌节,计划在成都举办开幕式,在重庆举办闭幕式,来自全国以及成渝两地的诗人还将举行丰富多彩的各类活动,您对这一活动有何期许?

吉狄马加:在文化上,巴蜀文化从古至今相互交融,历代许多伟大的诗人都游历过这片神奇的山水,诗歌经典中的巴蜀也已经成为了我们文学遗产中令人骄傲的篇章,我相信这一次中国诗歌节的举办,将让世界更加关注这一区域的发展,而置身于这个伟大时代的中国诗人,也会为新的巴蜀增添足以让后人骄傲的新的诗篇。

诗歌返乡

置身于现实矛盾

和精神冲突

红星新闻:海德格尔在《荷尔德林诗的阐释》中说,诗人的天职是返乡。我发现您的诗歌尤其是早期诗歌的创作主题,多是在“返乡”。故乡的群山、水、雄鹰、传统诗歌文化,到底给了您什么强大的诗写力量?

吉狄马加:20世纪伟大的马提尼克法语诗人埃梅·塞泽尔写过一本著名的诗集《返乡笔记》,反映的就是这样一种世界性的精神返乡,尤其是对于那些处于多种文化碰撞的族群,他们在现实中对精神源头的追寻和遥望,就变成了一种自觉和需要,对传统的继承与对现代性的接纳,将永远处于一种无休无止的冲突和悖论之中。于我而言,故乡的群山、水、雄鹰、传统诗歌文化就是笼罩一切的神性背景,会在一生的写作中抒写这样一个主题,他们的诗中会永远浮现出母体在最初投下的影子,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爱尔兰诗人叶芝在自己一生中,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对爱尔兰民族古老文化精神原型的呈现。

红星新闻:在雅西高速没开通前,您从故乡大凉山外出,应当多是坐火车。从您家乡外出那列火车,承载了您怎样的光明与梦想?

吉狄马加:你的这句问话是成立的,因为正是火车载着我最初的梦想把我送到了外面的世界,我不能索性随意地说它到底承载了我怎样的光明与梦想,但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你,当我那些埋藏在心里的梦想还在摇篮里的时候,火车滚动的声音和永不疲倦的节奏,都给了我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因为那个时候火车代表的是遥不可及的远方,但是它能帮助你在某个黎明时最终抵达那里。

我第一次坐火车,是陪母亲去成都看病,那已经是上世纪70年代中期的事情,那时候坐火车的人少而又少,现在回忆起来就一个印象,那就是因为兴奋没有一丝的疲惫感,一双眼睛一直看着窗外,到了晚上也会透过窗户好奇地去观望瞬息而过的田野、房舍、电线杆以及模糊晃动永远看不清面目的人。火车穿越大凉山,也就是闻名遐迩的成昆线,这于我来说同样是少年时代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之一。

文化自信

让诗歌走向世界最重要的还是品质

红星新闻:您是被国外翻译最多的中国诗人,并且是在国际上获奖最多的中国诗人。您认为让中国诗歌走向世界,除了官方搭建平台,诗人自身还需要怎么努力?您自己迈出国际诗人的第一步,关键因素是什么?

吉狄马加:任何形式的国际交流都是必要的,甚至是极为重要的。我可以告诉你,交流是需要胆略和气魄的,一方面我们要在交流中树立正确的对世界的态度,对他人的态度;另一方面,我们必须与交流对象找到最大公约数。青海湖国际诗歌节就是一个例子,初步估算参加过这一诗歌节的外国诗人就有几百人,在此之前,中国在诗歌交流方面从未邀请过这么多外国诗人,特别是许多在世界上具有影响的伟大诗人。

我没有统计过我是不是中国诗人在国外获奖最多的人,这对我个人来讲并不重要,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任何一个诗人如果他的作品能被广泛地翻译一定是有其内在原因的,比如西班牙诗人费德里科·洛尔迦就是在西班牙语诗人中被翻译得最多的一位,我个人认为,洛尔迦之所以被广泛地翻译最重要的还是他作品的特殊品质,既深深地植根于西班牙的文学传统,特别是西班牙南部格拉拉达的民谣传统,所以说他的作品是最具民族性的,但他的民族性又不是狭隘的,他作品中的人道主义精神以及如同闪耀着宝石光芒的词语,无疑也让他获得了世界性的最为广泛的认同。

红星新闻:当代新诗已经走过了百年,但更多老百姓谈到诗歌,能脱口而出的还是唐诗。最近几年,诗歌活动如雨后春笋,全国多地都在办国际诗歌节,看上去很火。您怎么看当下诗歌的冷与热?当代新诗,要走向人民,您认为应当往哪些方面努力?

吉狄马加:中国虽然有悠久的诗歌传统,但诗歌与日常生活究竟有多深的关系,这需要更深入地研究,但可以肯定,在数千年的历史中,诗歌在中国人的生活里,除了审美上的作用,还和教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诗教”往往与传授知识、道德伦理也是联系在一起的,孔子在《论语·阳货》中说过这样一段话:“(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这段话其实已经把诗在现实生活中的作用说得十分清楚了。

当下诗歌节渐渐多了起来,这无疑是件好事,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按人口比例,我们与许多欧洲国家相比,我们的诗歌节并不多。今天诗歌开始又回到公众生活,这只能说明这是我们社会对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视。其实现在许多国际诗歌活动不仅仅是诗人的盛会,同时也是人民的节日。不过,我倒是有这样一个建议,那就是诗歌交流的方式应该是多种多样的,现在也有一些诗歌活动人数并不多,但其交流的深度和广度却做得很好,我想随着我们进一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诗歌在交流方面将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关注现实

我的写作

包含了对人类的反省

红星新闻:著名评论家耿占春说,吉狄马加的诗歌有治愈作用,爱、和平、自由、尊重主题回荡在他的诗中,读他的诗,会有一种归属感、认同感。您的诗歌在世界上能被广泛认同,您认为自己诗歌的独特性和共鸣性是什么?

吉狄马加:伟大的巴勃罗·聂鲁达曾经说过:“如果一首诗谁也看不懂一定不会是一首好诗,同样,一首诗所有的人都看得懂同样也不会是一首好诗。”优秀的诗歌之所以能跨越民族、信仰、国界和不同的社会制度,那是因为这些诗歌一定具有普遍的人类意义,就如同欢乐、悲伤、忧虑、怜悯、痛苦等这样一些人类最基本情感的存在一样,一首好诗能在世界不同的地方找到共鸣者,那是因为这首诗既是个人经验,同时又具有拨人心弦的情感。

红星新闻:最近几年,我发现您的诗歌多了许多哲思甚至反思的力量,比如对土地、河流、雪豹的深情书写,试图唤醒人类的反省,建立人畜共存的生态家园。诗歌中的您忧心忡忡,与生活中豁达开朗的您形成了巨大反差。

吉狄马加:如果诗人成天都生活在忧心忡忡中,这并非是一种好的状态,生活就会失去更丰富的色彩和意义。比如说,在波兰二十世纪那些伟大诗人中有两位就是极具幽默和反讽性的,一位是赫伯特,另一位是鲁热维奇,如果你了解了他们经历的苦难,就会发现他们并没有把苦难挂在脸上,而是通过写作,在反讽和揶揄中表达他们对这个世界最深刻、最到位的看法。这是一种能力,更是一种智慧,也可以说是生活中最高级的一种哲学,这种情况在东欧作家中不是个别现象,捷克诗人哈拉斯和霍朗也是那个时代的大师。我的写作只是我对现实的另一种理解,当然它也包含了我对人类的反省和审视。

涉猎书法

写字匠到处都是

能书法的人少得可怜

红星新闻:在天水揭晓第三届“李杜诗歌奖”那几天,您为天水题写的“东柯杜甫草堂”书法,一度成为参会诗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您是如何走上书法之路的?

吉狄马加:我很早就学习书法,在这里我不想去细谈我是如何走上书法道路的,因为这个过程对别人不一定有意义。但我可以说,书法肯定不是简单地写字,当今中国书坛写字的匠人到处都是,但真正能书法的人却少得可怜,一句话,书法永远写的是一种综合修养、一种形而上的境界、一种不可重复的创造。

红星新闻:曾经,您谈到为官和写诗,说自己最喜欢的称呼是诗人。可您在天水与获奖诗人酒后谈到书法,似乎更乐意被称为书法家,或者文人书法家,因为您说起当年成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比成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还要高兴。

吉狄马加:还是那句话,评价诗人只能看他的诗,诗歌之外的身份对诗而言都是多余的。你现在还记得王维在历史上还担任过什么要职吗?但你现在一定知道王维是唐代的大诗人。大书法家林散之经常说,他的诗要比他的书法写得更好,因为他的书法已经不再需要大家去评价,当然他这是一种幽默,而我说那样的话也就是一个玩笑,对书法而言我仍然是个门外汉,用四川话来说书法的水深得很哦!

红星新闻首席记者 彭志强

供图/张志刚

时间

□吉狄马加

在我的故乡

我无法见证

一道土墙的全部历史

那是因为在一个瞬间

我无法亲历

一粒尘埃

从诞生到死亡的过程

哦,时间!

是谁用无形的剪刀

在距离和速度的平台

把你剪成了碎片

其实我们

不用问时间的起源

因为它从来

就没有所谓的开始

同样,我们也不用问

它的归宿在哪里?

因为在浩瀚的宇宙

它等同于无限

时间是黑暗中的心脏

它的每一次跳动

都如同一道闪电

它是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桥梁

请相信,这并非上帝的意志

仿佛是绝对的真理

当时间离开了我们

它便永远不再回头

所有的生命、思想和遗产

都栖居在时间的圣殿

哦,时间!

最为公平的法官

它审判谎言

同时它也伸张正义

是它在最终的时刻

改变了一切精神和物质的

存在形式

它永远在死亡中诞生

又永远在诞生中死亡

它包含了一切

它又在一切之外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

有什么东西真正的不朽

我敢肯定地说:那就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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