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95后成为妈妈

澎湃新闻 2020-06-03 09:39 大字

原创 亚热 十点人物志 来自专辑近期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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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试着设想这样一种情况,你现在还很小,二十二三岁的样子,学业尚未完成,或者事业刚刚起步。

这时候,咣当一下,你怀孕了。

留还是不留,这个问题堪比莎士比亚当年提出的“生存还是毁灭”。这可不是像要决定今晚吃什么一样,轻易就能做出选择。

你准备好了吗?你当然没有。但你决定生下它。

就这样,九月怀胎,一声啼哭,恭喜你,你是位母亲了。

▲ 纪录片《生门》截图

然而困难才刚刚开始。你感觉自己陷入了漩涡,在事业和家庭间摇摆。你得做选择,小到孩子吃什么穿什么几点喂奶,大到学业事业的进程,一个选择接着另一个选择。

你有点不甘心,读了这么多年书,要被孩子打断人生的进程吗?

你可能还会遭遇堵奶,疼痛程度堪比再生一个。接着发现,老公进入父母角色的速度,比你慢了可不止一点。而你,在朋友们升学升职的同时,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你感觉自己跟社会脱节了。

在恐婚恐育之风盛行的今天,我们想知道,那些选择生下孩子的年轻姑娘,她们后来怎样了。

我们和四位年轻妈妈聊了这个话题,有关生下宝宝的选择,学业事业被迫中断的纠结和迷茫,以及在旷日持久的共生中,产生的母性和韧性。

以下是四位妈妈的口述:

“怀都怀了,还能不要吗”

@小文

1998年出生,21岁生下女儿

我和我老公是在我们县城的酒吧里认识的,那时候我在上大专,他已经工作了,其实算不上工作,就是在家里开的店里帮忙。

我快毕业的时候意外怀孕了,这让我非常恐惧,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我是不是就得结婚了?我酒吧都没泡够,恋爱也没谈够,就要结婚了?

而且以后和男朋友要是处不好,就不是分手那么简单了,是“离婚”。想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倒没有怎么考虑工作的事情,我们大专毕业,又是在老家县城里,可以选择的工作机会不多,对年龄的要求也没有很高,不是你说的那种“职业女性”。

知道怀孕那天,我记得很清楚,两个月没来月经,我心里隐隐猜想可能怀上了,就叫男朋友去买验孕棒。我不敢去,怕在路上遇到熟人。

为什么买两根,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吗,怕一根测不准。

后来第一根就测出了两条杠,我那时候已经相信是怀孕了,又看看第二根,觉得买都买了,不用白不用,又测了第二根,还是两条杠。

男朋友是第一个知道我怀孕的人。他倒挺有责任感,说尊重我的意见,生不生他都负责到底,早点结婚也好。他比我大五岁。

听到“负责到底”这四个字,我很感动,心想就是他了。

▲ 恋爱时男朋友给小文做的饭

接着我给我爸妈打电话,酝酿了好久,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我们关系一直挺紧绷的,三天两头吵架。

我也不敢回家当面说,怕被他们骂,于是找了个公园,坐在长椅上打电话。

我记得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跟你们说一件事,你们不能骂我,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们没有骂我,但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好久,然后说要商量一下,叫我先回家,注意安全别着凉了。

很快他们给我回了电话,说人流对身体伤害太大,还是生下来吧,大不了爹妈养着,他们还年轻,可以帮我带。然后我就回家了。

那天晚上,我爸接到了我男朋友的妈妈,也就是我现在的婆婆打来的电话。

她说,既然怀孕了,就商量一下怎么提亲。她说是他儿子不懂事,让我受委屈了,如果结婚的话,会照顾好我和宝宝的。

挂掉电话,我爸说,虽然我和我男朋友都不懂事,但他们家人挺好的。

现在我有时候在婆婆家住,有时候回自己家住。两家都在一个小城里,离不太远的。

有了宝宝以后,我感觉我爸的态度变得很微妙,我能感受到他的伤感。以前我们三天两头吵架,他让我少去酒吧,不要抽烟。

但现在和我说话都小心翼翼的,怕我不开心,怕得罪我。

我现在一边带娃,一边帮老公看店,再过几年孩子上学了,我还是要出去工作的。

我妈和婆婆都在帮我带孩子,我们之间分歧不大,我基本都听她们的,毕竟她们在带娃方面比我有经验,出发点也是为了孩子好。

而且我用她们的,花她们的,到头来还指责她们这啊那的,挺没良心。

▲ 婆婆给小文做的饭

我和我妈偶尔会有分歧。她还把我当小孩,比如我晚上点外卖,她就说你都当妈了怎么还吃这么多零食。我很无语,这不是零食,而且当妈怎么就不能点外卖了。

我觉得对我们来说,生下小孩不是件特别需要犹豫的事情。怀了就生,反正以后也是要生的。

穷是确实穷,我整天在朋友圈里抱怨孩子是四脚吞金兽,但勉强还能负担得起。可能因为孩子还小,没上学,没到用钱的阶段。

总的来说没什么后不后悔的,怀都怀了还能不要吗。虽然有时候跟老公吵架,我也会抱怨他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不懂照顾小孩。但回头想想,我自己也不成熟啊,和他半斤八两。

我也不担心他出轨,因为我比他好看也比他年轻,我能找到更好的。

“生孩子,一个把命运交给别人的选择”

@七七

1991年出生,26岁生下头胎,28岁生下二胎

得知怀上老二的时候,我大哭了一场。

那时我刚生下老大一年,正在准备博士生的入学考试。再度怀孕,意味着我的学业又要中断了。

我是在研究生三年级的时候意外怀上了老大,毕业时揣着六个月的肚子参加答辩。

那时候真没多想,一方面担心流产对身体有伤害,害怕以后很难怀上;另一方面是我婆婆——当时还是我男朋友的妈妈,她年纪也有些大了,很想抱孙子。

我们也没怎么考虑经济因素。男朋友一直鼓励我生下宝宝,他说穷有穷的养法,富有富的养法,但我是想打掉的。

不过人很奇怪,一开始你觉得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和你没什么关系,但时间一长,它慢慢长大,在你肚子里“生根发芽”,和你融为一体,你慢慢就有了当母亲的感觉。

我以前对小孩没感觉的,但生下老大后,我特别喜欢小孩,她真的好可爱,眼睛圆圆的,笑起来弯弯的。

光是看着宝宝这么可爱,依恋着你,就很有做妈妈的成就感和幸福感。

我家大宝很暖心,她刚刚会说话的时候,我来姨妈心情不好,她就会过来抓住我的手,问妈妈怎么啦,妈妈疼不疼,我好担心你呀。

▲ 七七的大宝

所以怀老大的时候,我还想打掉,但怀老二的时候,我就怎么也不忍心打掉。想着这是我自己的孩子啊,是个和我老大一样可爱的宝宝啊。

我老公恰好相反,他不想再要宝宝了。如果没有老二,我很快就可以去读博或工作,我和他是两个人养三个人。但现在呢,变成他一个人养我们四个人。他压力挺大的。

他还是尊重了我的意见,留下了二宝,但自己联系了医院和医生,马上去做了结扎手术。

毕业三年,我接连生了两个孩子,现在28岁,一天班都没上过。错失了应届生的身份,又不像刚毕业时那么能冲能闯。真的很无力,讲到这个我挺自卑的。

有时候刷着手机,看到之前同学继续深造或者找到了工作。刷着刷着我就想把手机扔掉。我和她们很少联系了,生活轨迹不同,共同话题也不多了。

虽然她们过一两年有的也结婚也生娃,但我们还是不一样,她们有工作单位,有产假有津贴。我没有。

我老公现在在国外工作,我和爸妈住在四线城市的老家里。我每天就是睡觉,起床,陪孩子们玩,有时候出去走走,闲下来刷刷知乎。

在家里带小孩久了,跟社会也脱节,我感觉自己越来越懒,越来越废。

前两个月,我还去找了个音乐老师的工作,教人弹琴。工资低到不行,甚至都不够我打的。做这个不是为了钱,就是想和社会产生一些联系。

都说一孕傻三年,好像确实是。有时候去超市买东西,结账的时候一百以内的加减法我都有点算不上来。可能是照顾孩子太累,睡眠不足的缘故。

▲ 七七的大宝

如果没有意外怀孕的话,我并不建议任何人早生孩子。生得太早,不管是经济条件还是父母的心智,各方面都没有准备好。

老公和我是同学,毕业后他去国外工作。他周围的男性,单身和未婚的居多,他也没有很进入作为父亲的状态。

我去国外和他住过一段时间,他分担的事情非常少,对孩子也不在乎,只顾自己玩游戏看视频。

我觉得要不要生孩子,关键得看男方是否成熟,是否有足够的担当。不然女方一个人承担,会非常辛苦。

我这两年也挺辛苦,除了照顾宝宝,还要处理婚姻家庭关系,烦恼自己的未来、事业该如何抉择。

完全不后悔是不可能的,放弃工作选择生孩子是个把命运交给别人、风险很大的选择。

但如果回到两年前,你问我生不生小孩,我还是会选择生下。因为我的宝宝很可爱,对,非常可爱。

就在昨天,我的两个小孩在一起玩耍时,老大撞上了老二的头。她也很疼,但她先是亲了亲弟弟,揉了揉弟弟的额头,再揉揉自己的。

看到这一幕我都的心都要化了。

“孩子和事业,我都想要”

@阿C

1995年出生,23岁生下女儿

你知道涨奶是什么感觉吗?

胸部会变得像石头一样,又涨又硬又痛,好像要爆开。因为坚持母乳喂养,我有半年时间都被涨奶困扰。

疼倒在其次,我更烦恼的是每过两小时,我都需要去挤一下奶,否则胸部会被奶水浸湿。为了避免这种尴尬,我出去谈合作见客户,都要卡在两小时内解决。

是的,我刚生下宝宝就想工作了。我害怕被淘汰,害怕跟社会脱节。

所以那段时间我发了许多和工作相关的朋友圈,又到公司啦,又见客户啦。就是想打造一种“我随时随地都能回去上班,不会因为生宝宝有任何改变”的人设。

安排其他人去见客户也是可以的,但我不想这样,担心一来二去的话,客户会认为我是可以被取代的。

23岁那年我怀孕了。我是做自媒体公众号的,当时恰好是团队的转型期,而我怀孕了,必定会把更多精力放在孩子身上。

这让我很焦虑,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整个人都很暴躁。要孩子还是要事业,二选一的,都是送命题。

▲ 阿C和女儿

我是个很执着,事业心很强的人。

大学二年级我就开始自媒体创业了,那时候一天可以写四篇原创。我当时还没拍拖,但已经想着最好一毕业就结婚,早点把婚姻大事解决掉,不用为恋爱烦恼,可以专注搞事业。

我确实做到了,毕业两年结婚,但没想到的是,结婚一个月就了孕。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都哭了,因为没备孕,喝酒熬夜什么都做了,担心宝宝不健康。我们做了比正常孕检多很多的检查,确定是它健康的,才放下心头大石。

其中有个医生说,宝宝那么脆弱都能留下来,说明它是勇敢的。

既然它能如此勇敢,不顾一切地选择了我当妈妈,来到我身边,我凭什么这么自私地放弃它呢?

所以我开始接受这个事实,也开始习惯它在我肚子里存在,和我融为一体。

有宝宝后,我开始涉足母婴领域,这也算宝宝带给我的事业上的礼物。

我女儿的性格很像我,很执着,想要什么一定要得到。她跟她爸爸相处时也这样。她爸爸很忙,下班后也要一直盯着手机处理工作。为了获得爸爸的关注,她会去打他,或者抢他手机。

我有时候觉得老公对女儿的关注不够,也理解他确实工作辛苦。

▲ 阿C一家三口

我想,之所以我敢生小孩,一方面是我事业比较稳定,那时候我已经创业五年,团队已经成形了。我的工作又比较自由,不算全职带娃,不至于和社会脱节。

其次是,我和我老公的经济压力不算大,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还是有余的。而且我有妈妈帮我带孩子。

我妈的付出算起来比我更多些,是她在帮我抚养宝宝,而我只能说得上是陪伴。饮食起居都是妈妈在照顾,我做的不过是陪着读绘本、洗澡吃饭,陪她玩。

即便这样,和姐妹们出去玩的时候还是会感到差异。大家喝完酒还转场,去这里玩去那里玩,看着她们潇潇洒洒的,我心里还是有点羡慕。

但我和她们不一样,我得回家,我心里有个牵挂。

我女儿很爱我,有东西都想要分享给我。

刚才说了她很执着,比如吃个饼干,自己咬了一口,一定要给我咬第二口,我不咬她还不依,一定要我吃下去她才继续吃。

真的很暖,这些时候让我觉得,一切都值得。

“生娃后,我成为了更好的人”

@岚岚

1993年出生,22岁生下头胎,24岁生下二胎

每次和我老公吵架后,我都很后悔为什么要生孩子,为什么要结婚。

所以我不建议女孩子们过早进入婚姻生下小孩,年轻父母尤其是新手爸爸不懂怎么带孩子,不懂怎么协调家庭关系,撑得下去还好,撑不下去估计婚姻就走到尽头了。

拿我老公来说,生孩子前他对我也很好,怀孕的时候非常有责任感地说,“那就生吧,我养。”

但宝宝生下来以后呢,他没有经历过怀孕的过程,哐当一下多了个孩子,他完全跟事不关己一样。

比如我和他抱怨带娃好辛苦,他安抚我的方式是给我转钱。我真的哭笑不得。

如果我们还在恋爱,我收到这笔转账会很开心,但我现在需要的是他帮我分担下家务。

▲ 岚岚家老大,上幼儿园了

结婚后我们经历了非常非常多的争吵,这些争吵往往都由鸡毛蒜皮的事情开始。

比如有一次,他因为我公公的事情,和我吵到要离婚。

那天我看到我公公把脚放到茶几上,我提醒他别这样,因为孩子要在茶几上吃东西。我公公就生气了,接着,他想到之前我扔掉了他一块钱买来的抹布。他越想越来气,觉得我不尊重他,对他有意见,非要我给他道歉。

因为公公是老来得子,我老公特别听他的话,说我非道歉不可。

我觉得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道歉,我们就这样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要离婚了。

想起来挺不可思议的,但婚姻就是这样,往往这些最小的事情,暴露了各自观念的不同。我觉得他太听爸爸的话,他觉得我太倔强。

还好我们慢慢磨合过来了。因为本质上我们很互补,这些也都不是原则性的问题。

我是大四那年怀上的老大,一开始以为是月经不调,到校医院一检查才发现怀孕了,医生和我面面相觑,都非常尴尬。

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没想太多就把宝宝生下来了。

虽然和老公有很多争吵,但总的来说,生宝宝让我变成了更好的人。

生宝宝以前,我晃晃荡荡的,考研也没考上。但有宝宝以后,我仿佛有了使命感,我意识到我就是它的起点,要为了它更努力地去提升自己,给它创造更好的生活。

所以宝宝生下来后,我非常努力地在准备考研。那时候宝宝还小,我把她哄睡觉后就开着台灯学习。房间里很安静,我看着书,学累了就回头去看看她,感觉很安心。

我后来考上了。

没想到的是,入学前我又怀孕了。还好我非常幸运地遇到了我的导师,他很替我开心,非常爽快就同意了我的休学请求。每次我们师门聚会,他都叫我把宝宝带上。

▲ 岚岚家二宝

大家都说我心态好,我的确没有特别焦虑的时候。

我们家现在的生活水平也很一般。我们在成都附近的一个小县城,经济来源是我老公开的眼镜店,一个月收入一万出头,勉强养活一家四口。

我对物质的要求不高的,给小孩买的衣服也都是淘宝二三十块钱的。

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了,因为小时候家里很穷,父母都是初中学历,家里甚至穷到需要我爸爸卖血去补贴家用。

而我老公家在县城里有几套房产,现在的生活对我来说已经是跨越阶级了。

有人问我会不会嫌弃我老公学历低,他中专都没毕业,但这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和他能够沟通,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他对我没什么要求,希望我成为我自己,支持我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我觉得他这一点很难得。

我的好心态可能和高中时的抑郁症有关,相当于死过一次。那之后,我更加知道活着的重要性,要怎样生活下去。你知道的,面对死亡,什么困难都不算困难了。

生宝宝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既然决定生下来,要考虑的就是要怎么把他养大,有问题就解决问题,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注:小文、七七、阿C、岚岚均为化名。

除标注外,图片由受访者提供,封面图来自综艺《妈妈是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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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当95后成为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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