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鸡婆母亲

南充晚报 2020-05-10 23:57 大字

□ 黄锦平(成都)

五月十日是母亲节, 我从电脑中翻出八年前写的这篇文章,再次百感交集,现在女儿已经长大,我也近六十了,想起任劳任怨的母亲, 仿佛自己一下子又年轻了许多。

母亲逝于一九九八年的大年初二,欣慰的是,她还是过完了年才走的。她生育了七个儿女,基本天各一方,待我们赶拢时, 她老人家已静静地躺在殡仪馆的冰棺中,神态安详慈眉善目,像是操持完一家老小一天生计后安然入睡。但是,我们知道,妈妈就此再不会醒过来,我们虽然业已成人, 然而从此我们就是没妈的人了,过去借口没时间、酒色财气忙得脚板都不沾地,但如果以后有时间,再也找不到想要陪伴的妈妈了, 再也吃不到那个培养出我们挑剔胃口的人做的喷喷香的饭菜了, 再没有真实的行千里被担忧被牵挂的人了, 唐代诗人孟郊在《游子诗》中写道:

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

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而今萱草花依旧绽放, 堂门前的慈母又在哪里?

母亲只在这世间行走了虚岁七十个春秋, 照理说她们家族是有长寿基因的,外婆活过了九十五岁,母亲的哥哥至今九十有三, 还在地里侍弄他心爱的韭黄、子姜和蒜薹,弄子逗孙已是四世同堂颐养天年,而母亲连她孙女———我的女儿也未见到,竟就这样去了!她是积劳成疾、为我们操劳操心一辈子累病累垮了的啊。

母亲个子较矮小, 也就一米五多一点点吧, 然而她却含辛茹苦生养了七个子女,并且按老家农村的说法,没一个不成器的。这是母亲的骄傲,也是母亲甘愿付出一生的根由, 她们那一代女人的善良、勤奋、坚韧、自我牺牲已经随着时代的所谓进步渐行渐远模糊不清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 母亲的逝去留给我们七兄妹的不仅有无尽的悲伤, 还有对那一代有着优良品质女人的深深追忆。

那时候的母亲就是一只为儿为女为家庭对奔波操劳安之若素的“抱鸡婆”。

在那些困苦艰难的年代, 母亲要盘大我们七个儿女, 要让我们饿不着冷不到, 即便是吞红苕咽泡菜总会让我们吃饱、 即便是补疤疤衣服也必会让我们尽可能的整洁体面。于是,在我们老家农村,她就被人取了一个绰号:抱鸡婆。这是我们老家乡下的土语,最初其实是骂人的话,有句歇后语:抱鸡婆带娃娃———只管自家一窝, 说的是自私自利。过去我经常接触这个词语,却并没有深入了解它的含义, 直到自己有了孩子后, 才真正理解了它之于护犊情深甚至之于生命的深刻含义。

母亲总有那么多的深刻令我挥之不去。

我可以说, 那时的母亲从来没吃过所谓的饱饭,她必须得省,一大家子人多少张嘴呀。我们老家是丘陵,水田少,作为细粮的大米自然就少,那一点点今天我们看来极为普通的东西,那时就如同珍馐一般, 每天只在中午在红苕围着的铁锅中间用那只缺了把的洋瓷盅里,放一把米、掺满水,我们都知道,这是七十多岁爷爷的午饭,任何人都是不能动的,我们也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柴火烧得很大, 以期开水沸腾翻滚得无以复加, 那珍珠一样雪白的米粒就会跳跃出来些许, 于是我们就也可以吃到香喷喷的米饭了。 但儿时的我们最不高兴母亲的是, 她后来居然只掺七八分水而不满, 那亮晶晶的米粒就再也没有蹦出来过,所以,那时我们以为母亲并不爱我们。

我记得有一天生产队杀了一头快病死的老水牛,我家自然也分得一份,那天母亲很是高兴, 当一挑舀满水的水桶被轻轻盈盈担在母亲的肩头时,月色的清辉飘洒在归家的乡间小路上,那丛丛的芭毛似乎也播出甜香来,母亲破天荒地唱了一首歌———恐怕也是她这一辈子的绝唱, 我想我是家里最幸运唯一听过的:

布谷鸟儿咕咕叫(啊),飞出山林往南飘。

这边绕来在那边绕,鼓起眼睛他在到(哇)处(哇)瞧(哇)。

多年以后, 我才知道那是一曲著名的四川清音《布谷鸟儿咕咕叫》。那夜,温润的月光将两母子的身影拽得老长老长。

我小时很顽皮捣蛋, 记得十四岁那年的端午节, 那时的条件基本已经可以吃饱饭了,父亲从外地回来,母亲那天特意弄了几个好菜,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碗两面黄的豆腐炒蒜苗,香得很,特下饭,我们五六七三姐弟肚皮吃得溜圆,下午去扯兔儿草,在本队一户人家的竹林,我和几个伙伴玩空翻游戏, 也许是乐极生悲,在翻了几个后,我双手一滑,一个倒栽葱掉下来, 地上的一根尖尖的竹桩钉进了我的脑袋,血猖狂地往外冒,很快我就晕过去了, 醒来后就见父亲母亲守在我的病床前。父亲不断地狠狠抱怨:怎么不摔死你。母亲含着两行清泪,不停地问医生: 洗伤口时看到脑袋里面还有二片竹叶,看来扎很深啊,晓得二天有没得影响哟。我在公社医院住了一星期,我倒是喜欢自己就这么病着, 不干活还尽吃好的,而母亲就家里医院两头忙活,每天跑两趟给我送好吃的, 要知道我家到医院有好几公里远啊。

母亲除了把我们几姊妹照顾得无微不至外,还有一双巧手,她缝补的手艺是四乡八里很闻名的, 她的布鞋做得精巧漂亮,上大学前,我们的鞋全是母亲亲手做的,搁在橱窗里就是艺术品。母亲的棉袄做得更是堪称当地一绝, 即便是那些从城里来的见多识广的女知青, 也会将她们从城里带来的农村难得一见的绸缎或花布交给母亲, 请她为她们做一件合体称心的棉袄。于是,我们为了能在母亲那里得到一颗知青带给她的水果糖甜甜嘴, 就在杏黄的煤油灯下看着母亲一针一线,像刺绣一件艺术品一样缝着棉袄:她不紧不慢地穿着针引着线,纯白的、偶尔也有彩色的线, 在铺得平平展展花团锦簇剪裁得体的衣物上绕绕缠缠乱花拂柳,那针脚上上下下吞吞吐吐,宛若一寸寸的光阴,一丝丝的慈爱,在她的手里吐出点点繁星般的花蕾,令人蓦然一暖,那棉袄就像有了生命一般似乎在呼吸。

抱鸡婆母亲就是这样把我们七个小鸡仔庇护在她的羽翼下, 我们一个个长大成人成家立业, 而母亲却一天天憔悴消瘦,一天天地老去,我曾经把她接到我的身边,想让她享几天清福,然而我又因为爱人意外逝去, 母亲却又成了安慰我照顾我的人。

我对母亲最最遗憾也是这些年我一直揪心的事就是, 母亲已病得很重了———我们知道,只是没有告诉她,她也明白,只是没有与我们说起。母亲被接到成都半年,几乎是在医院度过的,后就在医院与世长辞。欣慰的是,在去世前给我的一次电话中她告诉我, 五姐给她蒸的豆腐包子很好吃,她吃得好安逸。

如今,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二十二年了, 她那种抱鸡婆的精神———鹰在天空窥视盘旋,孩子安然在其羽翼下,直到老鹰远去。抱鸡婆,没有雄鸡艳丽的鸡冠、斑斓的羽毛,身材渺小,但在卫家呵护小鸡仔方面, 那种默默奉献任劳任怨的精神,那种坚忍不拔不思回报的精神,那种锲而不舍敢于拼搏的精神, 令强敌为之敬畏叹服。

今天是母亲节, 就把我写下的这些文字当做是一支支纯白的康乃馨, 或者按我们中国人的习俗, 把这些文字当做是献给中国母亲的忘忧草———萱草花吧。亲爱的母亲,请你收下。《红楼梦》里有诗曰:北堂有萱兮,何以忘忧?无以解忧兮,我心咻咻。母亲啊,做你的儿子是我的福分幸运, 人说生与死不过是隔壁的两个房间而已,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离得其实很近很近。 几十年后我们也终将老去,到时我们终将团聚,我希望轮回再做你的儿子, 我希望你再做我的抱鸡婆母亲。

(作者系《西南作家》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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